06

阿斯蘭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如此純粹的睡眠了。即便是在1個半月前那個醞釀陰謀的夜晚，他也是帶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陷入夢鄉，害怕着計劃失敗那50％的可能性。

早在卡嘉莉為他披上毯子之前，她那刻意被壓低的下床聲響，伴随着身側她自己都意識不到的，逐漸沉重的腳步聲就已經将他吵醒了。

她是他的定時鬧鐘，也是他的安眠藥。

說來有些好笑，能真正讓他安心入眠的人是卡嘉莉，能讓他憂心忡忡到難以入眠的人，也是卡嘉莉。在已經被診斷出懷孕的情況下還深夜辦公這一點，真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詢問出想要的信息後，阿斯蘭閉目養神，眉頭卻不自覺地皺起，因為聽到了某個令他起疑的名字。

托亞，奧布股東的兒子……這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名字，卻讓他不知不覺豎起了警惕之心。

阿斯蘭記得那個同樣身為奧布股東之子的跳梁小醜，在他于奧布實習的日子裡，對方頂着那頭娘娘腔的紫色卷發一直圖謀不軌地刻意接近着剛失去父親的卡嘉莉。而在他離開奧布後，那個名喚尤納的男人更是以可笑的理由勸服卡嘉莉簽訂協約，企圖讓奧布成為地聯旗下子公司。

當然，更令他無語的是，卡嘉莉居然真的差點被說服去簽字。

如此漏洞百出又别有所圖的商業協議，大學時期的期末試題都比這複雜得多……

不過卡嘉莉大學時候的成績也的确是一言難盡，即便通宵複習也隻能達到中上的水平。

回憶起校園時期的寶貴記憶，阿斯蘭剛想露出笑意，卻因為後怕那可以想象到的糟糕發展而愈發惶恐，在内心默默歎了口氣。

如果在他回到PLANT的時候，卡嘉莉真的簽訂了那份協約，該怎麼辦呢？

“那時的我還在國外交換，拉克絲也沒有正當的理由去接觸卡嘉莉，她孤立無援。”

半年前同奧布合作開展項目時，身為核心研發成員的基拉在私底下和自己的對話再度浮現于腦海，讓阿斯蘭的内心逐漸下沉。

被莫名其妙的分手暗示沖昏了頭腦，憤怒地賭氣不與對方來往的日子裡，她差一步就會跌入萬丈懸崖。

“聽拉克絲所言，他們甚至在不承認卡嘉莉股東身份的同時，還企圖讓她繼續擔任法人代表。阿斯蘭，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的，對吧？”

即使是對商業并不熟悉的基拉，也能夠看出對方的意圖，在商學院學習了四年的卡嘉莉沒有理由辨認不出這麼明顯的陷阱，那麼隻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那時的卡嘉莉已經走投無路到，認為自我犧牲才是唯一的辦法了。

而當時的他面對卡嘉莉如此艱難的境遇，又是怎麼回應的呢？

能理解，但不能接受。并且以戒指已經送出去就不再收回為理由，拒絕了那封挂号信。

那封幾經周轉，從絕望又不得不咬牙堅持的卡嘉莉手上，送到身處PLANT總部自己面前的，裝有戒指的信，對于卡嘉莉而言意味着什麼，他根本沒有去想過。

自顧自把戒指的送還認定為是分手宣言，在内心埋怨着戀人比起自己選擇了奧布，但他又真正為卡嘉莉做了什麼呢？将赤裸裸的自己剖開分析，阿斯蘭得到了答案。

他才是應該向戀人祈求原諒的那個人。如果他沒有因為自己的固執己見拒絕了那封信，卡嘉莉當年的處境說不定不會那麼孤立無援，他們也不會錯過兩年的時光。

雖然從基拉的轉述中，他能想到那封信裡卡嘉莉會寫些為了他好而分開的話語。

但他們是相處了那麼久的戀人，那些言不由衷的話語，為了奧布無可奈何的決定，怎麼可能欺騙得了他呢？是他回到PLANT之後，太過自負，從而失去了理智的判斷。

那封信與其說是分手發言，不如說是來自被壓垮最後一根稻草的卡嘉莉的求助。

想到這裡，阿斯蘭攥緊了右手，不想讓自己的情緒過于明顯而刻意壓抑着，卻還是被卡嘉莉給看了出來。敲打鍵盤的清脆聲響逐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皮膚磨蹭布料的聲響。

“阿斯蘭，你做噩夢了嗎？還是壓根就沒睡着？”他不用過多思考，溫熱柔軟的右手便撫上了他的額間，柔軟的觸感和柑橘的香氣令他平靜下來，睜開了疲憊的眼睛。

睡眼朦胧濾鏡下的卡嘉莉雖身着睡衣，卻還是美得不可思議，如果忽略她有些皺起的眉頭，這将是他這兩年裡夢到過最迷人的景色。

“你果然沒有睡着，還是躺下來休息吧，這樣靠着睡不舒服，而且容易感冒。“

她将毯子鋪在床畔，還特意比劃出了一人位的空擋，就像是他們剛進奧布實習彼此依偎在合租公寓時那樣。好吧……卡嘉莉現在這間公寓甚至比當初那間還要狹小。

阿斯蘭的餘光撇過卡嘉莉面前的筆記本電腦，是初始桌面的藍色背景，說明她已經處理完了日程表。在短短兩年不到的時間裡，她就從父親去世時茫然無助的畢業生，成長為了值得信賴的公司管理人。而他則在對方最需要自己的時候一走了之，明明聽到奧布融資窘迫的現狀也刻意裝作一無所知，他究竟都在做什麼……

或者說，他在不滿些什麼？不滿卡嘉莉在他不在的時候成長了嗎？

阿斯蘭一臉茫然地看着光源逐漸暗去，良好的夜視能力能讓他判斷出卡嘉莉的動作。她在整理床鋪，選擇用柔軟的靠墊來充當第二個枕頭，然後在回頭看到他還保持不動的姿勢靠在牆上後，選擇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

“雖然不知道PLANT最近有什麼問題，但是你這樣睡肯定得不到充分的休息。”卡嘉莉的聲音從耳畔傳來，無比清晰，“有什麼事，明天再想吧，今天的你已經很累了。”

後背是輕柔的撫摸，本該有些暧昧的動作卻被眼前的人做得十分坦蕩。被一個下午上車就陷入夢鄉，沉睡到半夜才醒來的孕婦這麼安撫，阿斯蘭覺得心情有些微妙，但也終于捋清了自己的想法。

看到如今獨當一面的卡嘉莉，他感受到了寂寞，仿佛被一直向前奔跑的戀人抛下了。

他不滿卡嘉莉在自己缺席的人生中如此頑強地成長着，雖然差點誤入歧途，但在确認方向後從不曾迷惘，一步一個腳印地前進着。

他不滿似乎隻有他糾結着那封裝有戒指的信，仿佛隻有他一人還站在原地，像個等着母親來哄的孩子，卻隻看到了越來越模糊的背影。

如果再不追上前去，就會被抛下了。

如果再不行動，他可能真的就和卡嘉莉漸行漸遠了。

因為卡嘉莉已經獨當一面到，不再依靠他也能堅定地向前，而他卻在戀人不在的日子裡原地打轉。是他需要着卡嘉莉，又害怕着卡嘉莉不再需要他而落寞。

想到這裡，阿斯蘭無比慶幸自己當初的那個有違風度卻又被上天眷顧的選擇，緊緊地摟住了身前的人，感受着熟悉又久違的柑橘香氣，全身心都放松了下來。

不再去思考為什麼她不直接來向自己求助，也不再去懊悔為什麼自己沒有及時察覺她的艱難，更不再懊惱和不滿戀人的堅定和自己的躊躇，他追上來了，這就足夠了。

緊緊抱住自己的戀人不放，感受着她柑橘味的體香和柔軟的發絲，他終于放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