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歲開始學鋼琴,在他連語言都無法順暢表達的時候,他就學會了讀譜。
這是他小時候最想逃離的地方,如今卻成了他失意時想要躲進來的地方。
他沒開燈,月光疊加上路燈光輝足夠他摸到鋼琴邊。
陸宜銘坐得很直,彈琴的儀态也是他從小練習的一項,琴鍵蓋被掀開,修長的手指熟稔地找到了自己該在的位置。
他開始彈奏。
琴音激昂,毫無緩沖,有力的指尖砸向琴鍵,琴弦順從地為他發聲。
他知道自己彈得不好,可他沒有停下,如今不會再有母親和老師指責他情緒過重、表達不準,他隻想彈下去。
忽然,樂聲旋律變化,不再憤怒,情緒不再洶湧,緩和下來的節奏如同一場淩遲,告訴活人此生漫長,而想要的東西,永遠無法再見。
陸宜銘感覺心口抽痛,孤獨裹挾住他。
此時此刻,陸宜銘好想再抱一抱他的小狗,想問問他,是不是剛走就忘了自己這個主人。
不然怎麼夜深露重,他從不入夢。
……
小漁循着琴聲找到了陸宜銘,門關得嚴實,他沒敢進去。
陸先生看起來很不開心,小漁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似乎自己變成人以後,陸先生就總是悶悶不樂的。
明明以前陸先生在家的時候也不這樣呀。
小漁在琴房外坐下來,抱着腿,半張臉貼着冰涼的門闆。
琴聲裡的情緒很重,就算他沒有學過音樂,也能聽出來難過。
這是讓小漁感覺陌生的情緒,像難解的命題,不知道如何解答,通讀題幹卻能也能揣摩出題人的意圖。
小漁知道陸先生難過,卻不明白自己該怎麼做。
如果是小狗的話,會怎麼做呢?
小漁在琴房外癡等了許久。
久到肚子叫了幾輪,這會兒都沒了動靜,偃旗息鼓。
琴房裡的聲音也消失了許久,靜默着,吞着時間。
可陸先生還是沒有出來,小漁在心裡數數,數了好幾輪一百,最終還是沒耐住,跪坐起來,小心地擰開門把手。
房門打開,屋子裡一片漆黑。
小漁張張嘴,卻在發出聲音前看到了坐在琴凳上的陸宜銘。
平日裡高大威嚴的男人正半趴在琴鍵蓋上,臉埋進臂間,後背拱起,一動不動。
不光是毫無形象可言,甚至可以說他……脆弱如喪家之人。
小漁推開門,留出足夠自己進入的空間後,趕忙鑽進琴房,随後又把門關上,不讓走廊的光滲透進來。
他手腳并用地爬向鋼琴,盡量讓自己不發出一點聲響。
——他不願意打擾陸先生。
可他想陪着對方。
靠近以後,小漁才發現陸宜銘呼吸淺淺,應該是過度疲憊導緻了他的休眠。
入睡後的陸宜銘毫不設防,手臂靠着鋼琴,手卻垂落下來,暴露于半空,如枯枝無依。
小漁想,要是陸先生的難過能分自己一半就好了,那樣他們一人一半,空氣也不至于這樣粘稠。
他看了會兒那懸在半空的手,随後動起來,手撐着自己,身體前傾。
腦袋鑽進陸宜銘與鋼琴的空隙裡,接着往上蹭了蹭,發頂觸到了對方的掌心。
他晃晃腦袋,想象是陸先生撫着自己頭發,在心裡偷偷模仿陸先生的語調,告訴自己——
小漁,好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