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不可能真的責備亦绯天。
“現在切莫被人發現,尤其是天上那幫家夥,那些人不問青紅皂白,一旦發現你身上氣脈逆流,一定會不管不顧對你不利。這七日,師父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其他的,什麼也别管,知道嗎?”
很溫柔的提醒。
與此同時,青斂還拉過他的手,翻過手掌,往他手心放了一些碎銀子。
亦绯天接了錢,愣愣地應了一聲,有些茫然。
到青斂若無其事地去跟白瑕說話,他才回過神來,低頭捏了捏手裡的碎銀。
熱乎乎的,似乎還殘留着青斂的體溫。
他這個大徒弟,當真十分優秀。
他真的一點也不願意想,餘郄的提醒究竟是什麼意思。
青斂和白瑕,這兩個甯願為自己與四大宗門為敵,又怎會真的去做對他不利的事情?
他搖搖頭,停止有的沒的的想法,快步跟了上去。
***
夜,東國皇宮。
更深露重的深宮之所,守衛森嚴,沒有任何聲音,任何活物的氣息,連風也不能放肆。
與外面的莊重肅穆不同,屋裡亮着燭光,地龍燒得熱熱的,倒是一片溫暖祥和。
香霧袅袅,塵無咎和東涯臨術正面對面坐着下棋。
“近日宮中的風确實是料峭陰冷了些,孤總是覺着,這風有一陣肅殺之意。有時不稍微留意一下冠冕,也許就吹折了。”
塵無咎安靜聽着,認真分析棋局形勢,仿佛沒人比他更認真。
東涯臨術也并不需要他回答,聲音低沉而緩慢,似乎隻是心血來潮,慢慢與之訴說近日的見聞。
“新年馬上快要到了,這一年過得真是好快,好像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就結束了。
“啊,孤險些忘了,各大大小小附屬境的貢品已經陸續開始往這邊送了,其他三域的使臣也已經到了,北境西域今年似乎特别殷切,至于南疆……唉,南疆就不提了,發生蠱禍實乃孤之品行有失,都是孤之子民,孤愧對他們。
“南疆一事,多虧有國師施以援手。”
……
東國皇帝在這邊絮絮叨叨,塵無咎這邊卻異常安靜,隻有不緊不慢落子的聲音,一下一下,似乎沒有什麼事情比下完眼前的棋更重要。
東涯臨術,是個很奇怪很危險的人。
他并不是個草包,又對眼下的亂象視而不見。
你猜不到他想什麼,猜不到,就意味着危險。
“國師,聽聞近日皇城内,出現了一批很有意思的朋友,似乎與您關系匪淺。”
終于,一直一言不發的人執棋的手頓了頓。
“是嗎?”
他輕聲問了一句,又繼續行雲流水地下棋。
“卿,孤其實一直很欣賞你。東國重禮,以玄色為尊,孤卻不愛執黑。凡人與孤下棋都是推脫來推脫去,又費心思讓孤,讨孤歡心,索然無味。
“隻有你見孤的第一面,就對孤說,草民善執黑。随後你說了一句,讓孤至今還印象深刻的話。
“你說,天下皆白,唯我獨黑。
“就這一句,你就讓孤覺得,你了不起。”
塵無咎垂眸而答:“今人于此,少見黑曰黑,多見黑曰白。”
東涯呵呵笑了兩聲,指着他手裡的棋:“那你呢?你眼中所見這棋是黑是白?孤與你手中之子,又孰黑孰白?”
“罪臣手中之子,是黑;陛下手中之子,是白。”
“你又如何證明,你所說的黑是黑,白是白?”
塵無咎沉默不言。
東涯也不自讨沒趣,兩人又安靜下了一會,東涯突然想起什麼有趣的事似的,勾了勾嘴角。
“說來,孤見到了代表北境前來談判的孩子,我瞅着那孩子,總覺得他面善,一時想不起來,國師你說,會不會是故人之子?”
塵無咎終于擡頭,對他說了一句話。
“陛下不覺得火道有些過于灼熱了麼?”
“呵呵,得知是為大國師做事,他們都在獻殷勤呢。”
東涯臨術雖然滿臉笑容,眼裡卻沒有笑意,朝侍立一旁的内侍示意,“叫外面的人燒得不要那麼賣力。”
内侍低着頭後退出去。
不出三子,東涯放下手中棋子,怅然而歎。
“看來,此局,又是孤敗矣。”
“臣并非真勝陛下一籌,而是陛下志不在此。”
東涯被内侍攙扶起身,理了理衣帶,聞言擺擺手:“今日夜深,孤不便打擾國師,改日再來與國師談棋。”
塵無咎以臣子禮,俯身長揖:“恭送陛下。”
外面整齊的腳步聲遠去。
塵無咎對着窗外一輪冷月,坐在殘局邊上,默然沉思。
忽然,一道輕快悅耳的聲音從梁上響起,帶着一股桃花味的笑意。
“‘少見黑曰黑,多見黑曰白’,說得好!”
說着,一道紅色的身影從上翻飛下來,紅衣翩然如花如蝶。
來人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裡一片深意:“你讀過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