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太難過了,至少邪神已經死了,熬過這一劫,一切都會變好的。”李乘風的夥伴們安慰着他,連一向沉默的林遲也猶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李乘風隻得強打精神,扮演着不動如山的角色。
在場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他在勉強,可是沒有戳穿。畢竟戳穿了又能如何呢?那是不聰明且沒有意義的事情。
隻有李乘風一個。
看着舊友或擔心或不甘的神情,李乘風心裡想的卻是:不,不會,一切不會變好。
天災後還有一連串的人禍,連你們都會死于暴亂。
他知道之後的全部,因為他是一個三千年之後的靈魂。
但這同樣無法說出來。
李乘風動了動嘴唇,最後疲憊地閉上了眼。
“天亮以後去給大家收個屍吧……現在自行休息,我想一個人呆會。”
說完,他扭頭去了裡間的角落。
亦绯天自然是跟過去,這裡面他記着是空的,然而在李乘風過去的記憶裡,這裡有着一個神像。
離君的,被人為打掉了兩隻手臂。裂口相當猙獰,一看就是用很鈍的農具硬生生砍下來的。
亦绯天詫異了一瞬。
“這樣的報複,是你早就準備好的嗎?”
李乘風問。
“不是。”
亦绯天答。
他知道離君不可能做這種事。而且離君又不能預知未來,怎麼知道自己死後會有桃禍呢?
“說不定他知道這事,就舍不得死了。”
李乘風自然聽不見亦绯天說的話。
他對着神像伫立片刻,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從懷裡拿出一本什麼東西。
亦绯天定睛一看,愣住了。
這不是幻境裡,“李大錘”給“王大狗”的攻略嗎?當年離君也幹過這種事?
亦绯天仍在愣神中,隻見李乘風取出這本書,翻着翻着,眼淚滴在書冊上,先是壓抑着,之後哭聲瀉出來,徹底決堤,一發不可收拾。
他抱着那書,緩緩跪了下去,像全身的力氣都被抽離幹淨了。
亦绯天不明所以,湊過去看那書冊的内容,也就是那些東西,跟他說的不算完全一緻,大抵也都一樣。
字迹端正秀美,就是眼淚掉的地方被洇糊了。
亦绯天越看越一頭霧水,李乘風哭得腸子都要斷了,他也沒明白為什麼。
“這是怎麼了?”亦绯天轉身問禍殃。
禍殃疑惑地看了亦绯天一眼,随即解釋道:“李乘風前半輩子活得比較慘,在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之前,他也曾是離君忠誠的信徒,直到……他身邊的人一個個離開,他的神明一次也未曾向他伸出援手。”
亦绯天:“……聽起來非常熟悉。”
“嗯,但他算是唯一一個真正出身于草莽,最後卻站在你對立面這種高度的人了。”
亦绯天點了點頭:“那他為什麼哭得這麼慘?他不是非常恨我嗎?”
“你還記得幻境裡看見的東西嗎?”禍殃指着李乘風道,“就是你面前這個人,他說,神明未曾庇佑過他。”
亦绯天頓住了。視線停留在他懷裡的書冊。
李乘風以為神明未曾庇護他,所以帶着滿腔怨恨,一步一步走到反神陣營首領的位置。支撐他前進的,就是對神明的一腔憤怒不甘。
可其實,他迷茫之際,是神明在鼓勵他,給他指引方向。禦下之術是神明教的,書冊是神明給的,他們還一起喝過酒。
神明當真沒有庇佑過他嗎?
是庇佑了,他不知道。
“難怪他會哭。”
當年不知道這一切,看着天罰降世,百姓和戰友葬身火海而他無能為力,滿心隻有憤怒和絕望。
如今三千年過去了,足夠李乘風平複心情,慢慢回憶起這一切了。
所以三千年後的李乘風,一定明白,他當年能成功是因為誰。
這王的位置,是他最讨厭的神明,贈他的禮物。裡面帶着殷切的期許,希望他能夠給百姓帶來幸福安康。
那個神明不僅不讨厭他,反而很喜歡他。
“我到底做了什麼啊……我到底做了什麼啊……”
那聲音極輕,滿是哭腔,是跨越了整整三千年的遺憾和悔過,亦绯天伸出手,竟不知該如何安慰。
他也安慰不了。
你不知道我在,但我其實一直在你身邊。
我在你身邊,你看不見,聽不到,摸不着。
你的悲慘遭遇确實因我而起,它改變了你的人生,而我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你,直到最後,我都無法告知你真相,倒甯願你一直恨着我。
片刻,他對禍殃說,換個地方吧。
像是受到了哭聲的感染,亦绯天聲音也有點啞。
禍殃看看亦绯天,又看看李乘風,沒敢提什麼意見,小心翼翼道:“塵閣主和新垣陌軒都已經加入問心陣,您想看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