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呼喚，将墨知遙的思緒拉回了些許。她松了松心神，望向了自己的徒兒。

程柯走到她身旁，見得那斬斷的女像，他的神情亦凝重起來。這個女像本是供奉在海岸岬角的神龛之内，故意斬斷，明顯是挑釁。他将女像接在手中，卻隻問道：“師尊說過，化身相通，會有所感應，可是哪兒不舒服？”

墨知遙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這兒。”她笑了一聲，“我倒要看看，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

她說完，擡手一揮。比夜色更黑沉的真氣如潮水般湧向了村莊，頃刻間将房舍淹沒。

江叙見狀，雖有懼怕，卻依然上前勸道：“墨前輩，村中我們已經探過，沒有人了。”

墨知遙瞥他一眼，道：“那就看看他們能走多遠。”

她說罷，仰起頭，将目光投向了遠處。黑氣洶湧翻騰，随着她的意念朝着遠處泛濫。漫過大路、溢滿水道、攀援山嶺，直至視線盡頭。

常言功成得道之人，萬水千山不過咫步，九州四海也隻方寸之境。衆人雖都見過她施放威能，卻仍被眼前場景震駭：漆黑真氣，竟似無窮無盡，呈吞天噬地之勢。衆人噤若寒蟬，便連随後趕到的蕭冶也不敢輕易言語。

程柯看着這番景象，心頭依舊不安。他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女像，不覺攏緊了手指。

突然，墨知遙的身子一晃，整個人竟直直地向後倒。

程柯慌忙将人接在懷裡，急切地喚她道：“師尊！”

墨知遙的精神有些渙散，竟無力站穩。滔天的黑浪在瞬間流散，隻餘下絲絲縷縷，袅袅漂浮。她倚在程柯懷裡，虛弱地道了聲：“可惡……”

程柯攬着她，滿目都是擔憂：“這……難道是化身被毀的緣故？”

“不是……”墨知遙吐息了幾次，藉着攙扶站直了身，自嘲道，“看來失去些骨頭多少還是有些損害的……”

雖得靈宮海臍療愈，但失去的真骸和影骨無法補全。尋常倒也沒什麼妨礙，但若不知節制，大量施放真氣，終是力有不逮……

墨知遙正暗自惱恨，卻聽程柯又喚了她一聲。他惶然望着她，追問道：“師尊說失去骨頭，是什麼意思？”

墨知遙已平複了内息，自覺無礙，便推開了程柯的攙扶，滿不在乎地應道：“哦，聽聖母說，我失了一副真骸，三成的影骨。大約是破境時弄的罷。”她說話時，又望向了江叙一行，故意道，“即便如此，也不是人人都有能耐與我為敵的……”

話剛出口，她的手臂便被緊緊拽住。程柯定定望着她，聲音發着抖：“不可能……不可能的……師尊明明說過，一切安好……”

“嗯？”墨知遙想了想，憶起她剛在積骨洞裡醒來，與他“初見”時，他曾問過她一句“除卻失憶，可還安好”。她無奈一哂，道：“那會兒我連自己是誰都記不得，說的話能當真？”

程柯接不上話。他的師尊從來強大，世人如此認定，他亦從未懷疑。可如今，他握緊的這隻手臂卻纖細脆弱，似乎稍稍用力就能折斷——這個念頭何其古怪，堵在他心頭，惹他怔怔出神。

墨知遙見他遲遲不松手，也覺得古怪。她歎了口氣，道：“骨頭而已，再煉就是。沒什麼好在意的。“

程柯聞言，眼簾一垂，掩卻情緒，慢慢松開了手。

墨知遙無心在這件事上糾纏，轉而又道：“比起這個……方才說村裡沒有人了？”她望向江叙，擡手指了個方向給他，“我看未必。”

依着她的指向望去，就見一堆破爛的漁網摞在棧橋邊的沙灘上。江叙當即領着幾名獵手，取了火把上前去，卻是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個究竟。

墨知遙搖了搖頭，又歎了一聲。一旁的蕭冶也露了幾分無奈，他躍下船去，手中金鼎光華乍亮。他手指輕輕一撫，輕念一聲：“浮光。”

聲音落定，光華散落如螢火。明滅之間，漁網中慢慢現出一個孩童的身形。

“你是……鄭佑？”江叙認出那孩子來，不免驚訝。

鄭佑聽得呼喚，卻不敢應答，隻是埋着腦袋、蜷緊了身，拼命往漁網裡縮。

江叙半跪在地，輕輕拉開漁網，哄道：“别怕，是我們，沒事了。”

鄭佑遲疑着擡了頭，雙眼裡滿是淚水。

“呵，浮山的障目術……”墨知遙的聲音恰在此時響起。她踱步過來，道，“看來你娘親還是為你留了一手啊。”

鄭佑一見了她，竟止了畏怯。他飛快地從漁網裡鑽出來，撲到了墨知遙身前。

墨知遙一驚，卻沒閃避，任由那孩子拽住了她的裙裾。

“娘娘！求……求娘娘救命！”鄭佑哭了出來，哽咽着道，“村裡的人，都、都被抓走了……娘娘……”他一邊哭訴，一邊在身上摸索，費了一番功夫後，将幾枚貝殼捧給了墨知遙，“求娘娘……救他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