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壓之下,煙塵驟起,轉眼将一切湮滅……
煙塵片刻散盡,衆人驚魂未定。方才明明天已泛白,此地卻仍是夜色深沉,所幸太羽宮的金鼎燃着浮光,勉強能看清周遭。而當看清之時,衆人惶恐更甚:峰巒高聳、峭壁危崖,地形與海邊迥然不同。衆人身在一處石坡,身旁散落着各種物什,匆忙降落的廣恒号就卡在頭頂上的岩石間,搖搖欲墜。
如此情況,哪還有思考的餘裕?江叙忙喊衆人先遠離船隻,又命獵人中身手矯健者攀岩而上,助船上的人一起穩定船身、啟動金鼎,将船隻移動至安全的位置。
衆人忙碌之際,程柯卻怔怔站着,看着眼前的山峰出神。
常甯将鄭佑帶到一旁躲好,見程柯這般,忙上前拉他。程柯回過神,對她道:“我知道村民們被帶到哪兒了……”
常甯不解,但多少也能猜到一些:“你認識這地方?”
程柯垂眸,緩緩吐息,似是攢夠了力氣,道:“塵燼宗,青彤墟。”
此話一出,頓時引發一陣騷動。塵燼宗蟄伏多年,世人鮮少得見這群邪修,但太羽宮卻是再清楚不過。離火丹鼎本是長天老祖一脈,稱得上内丹正宗,但塵燼宗卻取人血修煉,最是狠毒兇殘,令人膽寒。
“看來失蹤的村民都被困在了塵燼宗内……”程柯道,“我師尊和蕭長老應該也在裡頭。”
衆人面面相觑。憑他們這點人,貿然闖入青彤墟,無異于自尋死路。何況蕭冶不在,無人主持大局。太羽宮的弟子們皆都猶豫,而獵手們自知絕非塵燼宗的對手,更不敢輕舉妄動。
程柯明白衆人的顧慮,道:“我去找一找,你們留在這兒。”
常甯一聽,拉着他的手立時緊了幾分:“不行。”
程柯歎了口氣,倒沒掙開她的手,隻輕描淡寫地道了句:“來都來了。”
常甯靠近了些,壓低了嗓音道:“你原是塵燼宗弟子,而村民們又恰好被抓來了塵燼宗,哪有這麼巧的?要麼這都是你一手策劃,從頭到尾都是塵燼宗的詭計,為得是謀害娘娘。要麼……這一切就是沖你來的!你若去,便是自投羅網!”
程柯看着她,莫名就笑了。
常甯見他笑,氣得咬牙切齒:“你不當回事是吧?這兒可還有太羽宮的人,信不信我……”
“塵燼宗沒人了。”程柯開口,如此說了一句。
常甯一愣,一時不太明白。
程柯依舊笑着,隻是眉眼間斂着幾分哀戚,看來既無奈又落寞。他輕輕抽回自己的手,道:“塵燼宗弟子單薄,修煉離火丹鼎者,皆是靳紹離親傳,除去我,一共一百二十七人,俱已亡故。剩下的是些普通門人,沒有修煉過内丹心法,不足為懼……”
這番話細想起來着實令人心驚,常甯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來。
程柯又道:“唯一要顧忌的,隻有靳紹離。但他為人最是謹慎,從不做無把握之事。今日我師尊既來了,他知道不敵,必不敢正面交鋒,說不定早已躲起來了。”
常甯費了一番功夫将思緒理清,道:“就算真是如此,也不能莽撞行事。誰知道裡頭布着什麼機關陷阱呢?”
程柯道:“我在這兒長大,熟悉地形和捷徑,避開機關陷阱不是難事。我也知道那些村民最可能被關在哪裡。你既然不放心,跟我一起去?”
常甯看看他,又眺了眺那陰森冰冷的山中殿堂,憶起了之前在浮山的情景。自從認識這個人,就老是被帶着往危險的地方跑,真是……
她狠狠歎出一口氣:“去就去!”
這時,江叙也湊了上來,道:“我們也一起去。”他說完,又自己解釋道,“我可沒偷聽你們說話,剛好走過來罷了。”
随他解釋,跟在他身後的幾名獵手用力點着頭。
被抓的人中還有留守在村中的羽獵營獵手,江叙想去也是合情合理。程柯便沒有拒絕,隻囑咐道:“一切聽我的,跟緊了。”
衆人自無二話,肅然應允。
……
……
青彤墟内,墨知遙臉色陰沉,一語不發。
遭遇過落石、暗箭、火坑、毒瘴、鎖縛……她本就不多的耐心已然消耗殆盡。她撣開一支疾墜而下的長/槍,深吸了一口氣,稍稍将情緒壓下。
要說夷平這耒霞山也不是難事,但之前被帶走的村民恐在山中,貿然動手隻怕傷及無辜。她有心探查村民的所在,好避開要害,但真氣一進青彤墟就遇上了重重阻礙,如屏似障,引得真氣迂回,反複進退,竟不能深入。果然這塵燼宗的老巢布滿了機關陣法,也難怪太羽宮久攻不下。
想到這兒,她回頭看了蕭冶一眼。蕭冶手擎金鼎,一路都提着心。念及墨知遙,他并未有太多動作,隻是默默跟從。見她回了頭,他颔首回應,道:“墨姑娘不如歇一歇,由在下來探路吧。”
墨知遙沒接話,轉頭繼續向前。
蕭冶面露無奈。他看了一眼掌中的金鼎,不禁暗暗一歎。鼎中光輝幽微,是被壓制之相。以往攻山也是如此,一入青彤墟,便有大半金丹無法發動。此地必有道陣,隻是不知陣眼所在,多年來始終無法破解。但今日墨知遙既來,或許能借她之力剜除塵燼宗,也算為民除害了。他想着,從懷中取了枚金丹出來,嵌入了一旁的山壁,權作引路之用。
墨知遙對蕭冶的舉動毫不在意,甚至連他跟不跟着都不理會。她縱身騰空,躍過一片劍林,落在了一片房舍之中。
說來也怪,自入山以來,就沒碰上一個人。按說塵燼宗也有不少弟子,怎連個守衛都不見?如今又見這麼些房舍,卻還是一點生氣也沒有。
墨知遙皺着眉頭,随手推開了一扇房門,就見屋内陳設齊整,似是起居之用。桌椅上覆着薄薄的一層灰,是有些日子沒人住了。她打量了片刻,退出房外,又接連進了幾件屋子,亦是同樣的狀況。
若是發生了什麼變故,理應有狼藉之象,但這些房屋收拾得極好,不見半分雜亂。若是原本就空置的房屋,家什就不該如此齊全,更不說每間房屋都有不同,或是多了幾件兵器、或是少了幾樣擺件,分明落着生活過的氣息。這就好像是,有那麼一日,所有人整備妥當,如尋常般離開,卻再也沒有回返……
恍然間,她想起了自己的徒兒——體内百餘具荒骨,皆與他年齡相仿,也都修煉過離火丹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