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中驟生喧嚣,不斷将回憶叫嚷出來:
“……一直以來他廣收弟子,是找人替他趟水過河呢……”
“……修行之道隻有強弱,沒有正邪!弱者當為強者柴薪……”
“……我不是柴薪,更不會任你們踐踏!我甯可死也不會如你們的願!……”
墨知遙忽覺一陣暈眩,手撐着門框緩了片刻才恢複了清明。
損毀的内丹、同門的荒骨,柴薪與烈火……
她依稀有了些許意識,但記憶凝滞在一處,終究不能通透。隻是,憑借這些許的意識,她明白了一件事:海上的傀儡、斬斷的神像、設在青彤墟的陷阱……一切看似挑釁,卻并非沖她而來。
眼看她身形不穩,蕭冶上前,關切地問道:“墨姑娘,怎麼了?”
“該死的東西……”墨知遙站直了身,咬着牙,吐出這幾個字來。
話音帶着威壓一同落下,震得屋舍搖晃、山峰顫動,驚起一片鴉雀……
……
……
鴉雀驚飛,唬得常甯頓住了步子,下意識地往程柯身旁靠了靠。
程柯蹙眉觀察了一番,安慰她道:“沒事。”
常甯定了定神,環視了一圈。這條山路甚是隐蔽,一路過來很是平順,的确沒有什麼危險。她又擡頭看了看,就見天色已然放亮,山間晨風輕拂,催出幾分寒涼。她摩挲了一下手臂,直覺前路兇險,但這會兒打退堂鼓也遲了。
看出她的顧慮,程柯歎了聲,道:“還有一段路。你可要休息?”
常甯瞥了眼後頭的江叙一行,道:“沒事,走吧……”
她話未說完,忽聽嚎叫聲起。山道兩側的懸崖上,不知何時冒出了一群野犬。衆人立刻戒備,便是此時,江叙發現自己的金鼎竟失了威靈,獵手們的法器也無法發動。
“怎麼會……”江叙不免慌張,“果然是陷阱!”
“都别動!”程柯吼了一聲,将衆人稍稍穩住。
突然,幾條野犬從崖上躍下,兇狠地撲向衆人。程柯毫不猶豫,喚出荒骨,将野犬擋開。野犬落地,稍稍退卻,卻不離開。衆人這才看清,野犬個頭甚大,為首的那條更有一人之高,長約丈餘。更可怕的是,這些野犬通體沒有毛發,一身赤紅如被鮮血染就。野犬滿目兇光,獠牙森白,吠叫時,噴出濃烈的腥膻,直熏得人作嘔。
到底獵手們有經驗,當即出聲道:“這是專吃死人的屍犬!大家千萬小心!”
程柯卻未有太多驚懼,舉步迎了上去。
屍犬見他過來,皆呲牙低吼。隻待他再向前一步,就一擁而上,将他撕成碎片。
程柯有所察覺,步子一停,冷聲道:“怎麼,不認得我?”
屍犬聞聲,吼聲頓止。為首的屍犬盯着程柯看了片刻,慢慢沖他走去。
這一幕,令衆人都屏住了呼吸,常甯更是捏了把汗。
屍犬湊近程柯嗅了嗅,喉中溢出幾聲嗚咽,似乎認出了他。程柯擡手,拍了拍它的脖頸,低聲道:“我知道你餓了。但這些人你不能吃。退下吧。”
屍犬聽懂了他的話,卻不退讓,隻是再一次呲牙低吼。
程柯阖眸,重複了一聲:“退下。”
一聲落定,數十具荒骨從他體内脫出,一一立在了屍犬們的面前。荒骨們亦都做了同一個動作:擡手拍了拍屍犬們的脖頸。
這個場面着實詭異又着實恐怖,駭得衆人發不出聲音來。
屍犬們似也震駭,低頭夾尾,慢慢退散。
程柯看着它們離開,收回荒骨,長出了一口氣。
常甯這才上前來,心有餘悸地道:“屍犬竟也會怕骷髅……”
聽她這話,程柯輕輕一哂。
他還記得,剛開始修煉化骨煉時,雖日日與骨骸相處,但面對骷髅時,仍會有莫名的恐懼,甚至不敢直視。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他曾親身殺戮,屍體早已見慣。而塵燼宗内,血腥可怖之物也不少,他并未有如此懼怕。不過一副骨頭,為何會令他恐懼?
墨知遙看穿了他的心思,帶着幾分輕嘲,道:“骨頭每個人都有,隻是尋常不能得見。待得見之時,定是非死即傷。……所以,世人怕的本不是骷髅,是死。”
彼時,他憑着倔強心氣不願承認。而如今,早已透徹。
于是,他帶着同樣的輕嘲,應常甯道:“它們怕的不是骷髅,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