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呼吸……
毒瘴與他不值一提。離火丹鼎,至熱至烈,絕殺蠱毒,焚滅邪穢。修練此功法者,百毒不侵、誅邪莫染。若他内丹還在,對付蠻芝不過小菜一碟。但今日,他以殘火護身就已是勉強,絕不能貿然動用丹鼎功法。他握緊了手中的長劍,小心翼翼地在紅霧中行走。突然,前頭依稀出現了一道人影。
程柯疑是先前走散的人,喊了一聲,卻未聽得回應。他想起那被“絲線”包裹吞噬的馬匹,心中湧起陣陣不祥。救人心切,他縱步上前,打算以血引離火,祛開“絲線”救人。但到近前,他卻猛地刹住了腳步:眼前的,并非活生生的人,也不是被“絲線”包裹的受害者,而是一隻一人多高的蕈子。蕈子通身鮮紅,菌杆筆直、菌蓋渾圓,于紅霧中看來,就似人形一般。
蠻芝?
程柯細細觀察了一番,也不見這玩意兒行動,更看不出有什麼攻擊性。短暫思索後,他抽劍出鞘,飛身一斬。蕈子不堪一擊,立時被削作兩段。程柯原以為蕈子裂口處會湧出些鮮紅汁液,卻不想那斷面蒼白、内裡空心,竟是什麼異狀都沒有。他四下看了看,紅霧仍氤氲不散,地面上的“絲線”也不見減少,顯然毫無作用。如此,這蕈子也許并不是蠻芝……
他有些失望,正要離開再找,卻聽輕響窸窣。順着聲音來處望去,就見落在地上的半截蕈子緩緩地打開了傘蓋。傘蓋之中,褶皺鮮紅,不斷翕動開合,有如離水之魚的鰓絲,正拼命喘息。随這喘息,細塵從傘蓋中不斷落下,氤氲成霧。
意識到這就是毒瘴來源,程柯下意識地退了幾步,又恍然覺察到自己身後有人。他揮劍轉身,卻見身後的,竟是十來隻血紅的蕈子!
方才分明沒見這些東西,這麼短的時間裡,竟長出這麼多來……
這般詭異而恐怖的景象,令程柯提起了十二分的謹慎。而此時,方才斬斷的蕈子又生變化,聳立的菌杆被“絲線”纏上,瞬間溶解,沒入了泥土。而後,一隻隻新的蕈子長了起來,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竟像是要将程柯包圍起來似的。
程柯低頭看了看手裡的長劍,無奈一哂。
果然這東西用尋常辦法難以對付,若不能完全消滅,隻會越“殺”越多……離火塵燼,縱然勉強,也該叫這毒物見識見識什麼叫“灰飛煙滅”才是。
心念既定,他擡手握上劍身,輕輕一割。鮮血滴落、火色乍亮,然而,不等火焰燃起,黑氣如潮水般當頭罩下,頃刻間将離火滅卻。程柯心上一凜,惶然擡頭,就見“墨知遙”飛身而來,翩然落在了他旁邊。
“……”程柯怔了怔,旋即驚慌張望,更忍不住抱怨道,“你怎麼來了!常甯和鄭佑呢?!”
影骨分形自然是聽不懂抱怨的,更不會反駁,她隻是靜靜站着,目光鎖在那些蕈子之上。短短時間内,蕈子皆都打開了傘蓋,暈染一片深深淺淺的血紅,而後,更多的蕈子長了起來,漸成連綿無盡之勢。
程柯眉頭緊皺,待見到停在一旁的馬車時,眉頭皺得更緊了些——竟然把常甯和鄭佑都帶來了。如此濃厚的毒瘴,尋常人豈能承受?即便馬車門窗緊閉,恐怕也堅持不了多久。更糟糕的是,地上的“絲線”越來越多,正試圖爬上馬車……
他滿目嚴肅,對“墨知遙”道:“你護着常甯和鄭佑離開這裡,蠻芝我來對付。”
“墨知遙”這才将視線移到了他的身上。她開了口,重複了他的話:“你護着常甯和鄭佑離開這裡,蠻芝我來對付。”
程柯知道跟影骨說不通,不免焦急起來。
斬殺起不了作用,真氣也隻能暫時壓制毒瘴和“絲線”,都不是取勝之法。蕈子又沒有骨頭,“定骼”斷不能起效。縱然他師尊的化骨煉有摧山坼地之能,要解決今日的困境卻不容易。何況,這還隻是他師尊的影骨……
然而,影骨卻完全沒有忌憚。她低頭閉目,揚手一撣。黑色的真氣倏然漾開,如在血海中滴入了一點濃墨。墨色沁入泥土,與“絲線”糾纏着蔓延開去。黑氣過處,蕈子癟朽,可轉眼間又有更多的蕈子長起來,似乎并無作用。但程柯很快便發現,新長起來的蕈子都避開了先前黑氣浸染過的地方。如此,一條路徑赫然出現,向山嶺深處延伸。
“墨知遙”二話不說,沿着路徑飛身而去。
程柯哪裡來得及阻攔,一時無措。
不能放任影骨獨自去危險的地方,也不能把常甯和鄭佑留在這裡……
短暫思忖後,他恨恨歎出一口氣。回身翻上了馬車頂,敲了敲車蓋,對裡頭的人道:“别出來,坐穩了。”而後命令駿馬,“跟上去!”
駿馬得令,向着“墨知遙”飛奔而去。
穿透紅霧、軋過“絲線”,更撞開道旁瘋長的蕈子,不過片刻功夫,馬車行至一處池沼:三面石壁高聳,引幾脈流水彙下,原本該是滋育草木的好地方,卻偏是寸草不生。但見滿地紅絲鋪作絨毯,叢生的蕈子高低層疊,無數血肉混雜着白骨散落在周圍,顯然是未消化完的“食物”。在“絲線”纏聚之處,有一隻蕈子分外巨大。拔地之勢、有如高塔;傘蓋全開、幾欲遮天。“絲線”盤踞在巨蕈之上,如血脈經絡,不斷輸送養分。巨蕈随之搏動顫抖,不斷吞吐出紅霧,化生出更多的小蕈。
程柯立時明白了過來:
這才是蠻芝本體。而這處池沼,正是它的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