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蠻芝本體。而這處池沼,正是它的巢穴。
如此龐然大物,想要完全燒盡絕非易事。何況其“子子孫孫”還在不斷增長,縱然離火是這毒蕈的克星,怕也是無可奈何。
程柯深知自己的傷勢,必須想出個萬無一失的辦法來方能行動。但“墨知遙”的影骨卻沒有這些考量,見得那蠻芝本體,直接沖了上去。
“……!”程柯忙從車頂跳下,追上了幾步。
隻見“墨知遙”身周的真氣随她一起沖向蠻芝,但毒瘴濃厚,如濁水般阻礙着真氣。影骨不過三成的修為,真氣自然也薄弱許多,一時倒無法突破。影骨意識到這點,停止了前進,真氣回旋,繞在她身旁,随即向下鋪開。滿地的白骨被牽引着浮起,任由操縱。但這些骨頭都不齊全,并不能煉成傀儡,而影骨也沒有這樣的打算,她手扣劍訣,振臂一指,骨頭便如箭矢般射向了蠻芝,正是萬箭穿心之勢。然而,骨箭落在蠻芝上,不是折斷碎裂,便是歪斜彈落,根本無法刺入。影骨沒有放棄,依舊操縱骨箭攻擊。持續地襲擾之下,蠻芝緩緩有了反應,巨大的傘蓋顫顫而動,抖落下重重血色,如紅羅垂地。細看時,那片血色并非毒瘴,而是無數“絲線”。“絲線”甫一觸地便迅速蔓延,牽動遍野的蕈子湧向“墨知遙”去。“墨知遙”見狀,躍身騰空,靈巧避讓。卻不想蠻芝的“絲線”順勢揚起,如一把巨大的拂塵掃下。黑色的真氣複又凝聚,護在“墨知遙”身周。“絲線”雖忌憚真氣,但卻沒有退卻,隻是分散包圍,試圖困住敵人。
即便不是本尊,程柯又哪裡能眼看着影骨遇險。他瞥了一眼自己先前沾染在劍鋒上的鮮血,飛身而起。随他揮劍,鋒刃上火焰迸燒,“絲線”被一擊斬斷,更懼于火力,縮回了蠻芝傘蓋下。蠻芝感應到了威脅,抖動得愈加劇烈,引得池沼震蕩,渾濁泥水漫溢而出,周遭頃刻變作了泥淖。
水汽混入毒瘴,壓制了燃燒。程柯眉頭緊皺,心想這沒心沒肺還沒腦袋的毒蕈竟通曉五行生克,難不成真是得道成精了?
這時,蠻芝再一次将“絲線”撒下。這一次,“絲線”徑直紮入泥土,蠕動蔓延,刹那間,無數蕈子從地下冒出。數量之大,速度之快,攪得地面凸起碎裂,令人無法立足。
程柯幾步騰躍,踩着滿地突起的蕈子,敏捷地躲避着傾瀉而下的“絲線”。與此同時,“墨知遙”又喚起了骨箭,在漫天絲雨中穿梭。但骨箭依舊毫無作用,“絲線”對真氣的忌憚也越來越小。蠻芝周圍,“絲線”密集如篦子一般,竟是難以接近。任何人見了這等形勢,都不會硬闖,偏偏影骨分形意識不全,更不懂顧惜自身,逞着真氣護體,決然地撞了上去。
密集的“絲線”格外柔韌,“墨知遙”撞上的時候,“絲線”向内凹陷,卻始終沒有斷裂破損。兩相角力間,蠻芝巨大的傘蓋向上展開,“絲線”瞬間繃緊,生生将“墨知遙”彈了開來。
“師尊!”程柯焦急地喊出了一聲。他緊緊握拳,從傷口逼出鮮血,又藉着離火燒斷“絲線”,上前援護。
“墨知遙”在半空中穩住了身形,待要落地,腳下卻突生出一叢蕈子,将她頂到了一旁。她低頭看着地面,尋找合适的落點,卻不想身子驟然脫力,重重摔了下去。“絲線”立時纏繞而上,将她整個包裹起來。程柯恰在此時趕到,不假思索地将染滿鮮血的掌心抵上,見升騰的離火燒穿“絲線”,他一把将“墨知遙”拽了出來,攬着她退到了一旁,又在二人周圍灑下一圈鮮血,暫做防衛。
“沒事吧?”程柯握着“墨知遙”的手臂,緊張地查看傷勢。幸而真氣護體,她的身上并無傷損,隻是一番混亂下,她的長發散亂,身上臉上滿是泥水血污,甚是狼狽。她似乎尚未理解方才的落敗,歪着腦袋蹙着眉頭,神情裡滿是迷茫。
這副模樣,看得程柯又是擔憂又是心疼,他擡手理了理遮住她眉眼的頭發,又小心地擦拭她臉頰上的污垢。
定是真氣耗損太多,力有不逮。影骨分形不過比他強上些許,萬不能再冒險了……
程柯想着,轉頭望向了蠻芝,心頭憤恨,令他的眼神裡溢滿了殺氣,灼然一片火色。
“照我先前說的……”程柯對影骨道,“你護着常甯和鄭佑離開這裡,蠻芝我來對付。”
影骨望向了他,卻對他的話毫無反應。
程柯無奈,歎聲喚她:“師尊……”但不等他說明利害,就聽聲聲哭喊,滿帶恐懼。
鄭佑?!
就見馬車被蕈子層層包圍。大約是影骨消耗了太多真氣,駿馬無法維持形體,已然化作了骨頭,隻勉強還能行動。“絲線”察覺到了真氣的減弱,沿着車輪纏繞攀爬,更催生出密密麻麻的小蕈,不斷包裹覆蓋,将馬車死死困住。駿馬試圖掙脫,奮力地踩踏騰踢,馬車被拽曳拉扯,幾乎就要散架。
車廂之内,兩個童兒也化回了骨骸。常甯安慰着驚慌失措的鄭佑,深知情況不妙。因畏懼毒瘴,她一直不敢确認外面的情況,但現在,若不趕緊出去,隻怕就要困死在這了。
“蒙住口鼻。”她囑咐了鄭佑一聲,探手入懷,取了幾枚金丹在手,正要推開車門,卻不防馬車劇烈一晃,窗門被轟然撬開,鮮紅的“絲線”一湧而入。
鄭佑驚叫出聲,已是害怕至極。常甯将他護在懷裡,擡手擲出了一枚金丹。金丹爆開,騰起一片煙塵。“絲線”怯然一退,暫止了攻勢。常甯當機立斷,抱起鄭佑沖出了馬車。但馬車之外的景象,卻讓她駭住了步子。
漫天紅絲,遍地毒蕈,根本無路可逃!
她強令自己冷靜,努力地開始思考。不遠處,程柯正攜着“墨知遙”趕來,這讓她略有些欣慰。但她也清楚地知道,程柯的傷勢根本不容他動用離火,而這一位“墨知遙”也并非那通天徹地的墨骨娘娘……
片刻猶豫,“絲線”已擺脫了煙塵,向他們籠罩而來。
生死交關,常甯捏起一枚金丹,對空抛擲;程柯引一脈離火,拼力向前;“墨知遙”重凝真氣,飛身援護。
不行……來不及……
千鈞一發之際,火焰如浪從衆人頭頂奔湧而過,将“絲線”屏退。
常甯回頭,就見江叙手擎金鼎立在馬車頂上。流火盤繞在他身周,引動烈烈炎風。
程柯見常甯和鄭佑脫險,不禁松了口氣。再看江叙,心頭倒有些複雜:“你怎麼來了?”
江叙一邊操縱火焰祛開“絲線”,一邊不悅地應話:“都說了會護衛你們……”說話間,他看到了那龐大的蠻芝,神色半是驚訝半是惶恐,“……蠻芝至多隻能長到一丈高,這個大小不對勁!”
程柯沒心思同他研究這些,隻道:“你們快走,這裡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