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甯隻稍作查看，便知這是個三冶金鼎：生氣流轉，謂之風解；炎上熱烈，謂之火解；滋益潤下，謂之水解。比起初見江叙時他所用的九冶金鼎，這個鼎屬實不中用，難怪先前連“驚蟄”都發動不了。她雖隐約察覺太羽宮有意排擠他，卻不想竟刻薄至此。她不禁生了些許同情，但到底也隻是“些許”而已。她抛開思緒，又不客氣地從他身上摸出了丹匣。

金丹術最妙的地方，便是不論修為，隻要丹、鼎相合，都可應用。所以從來太羽宮弟子的修習，重在金丹煉制、爐鼎鍛造、兩相配合。雲外閣在金丹煉制和爐鼎鍛造上皆是有限，固而專研配合，熟知各類金丹性質與金鼎解法。

常甯很快從丹匣中挑出了一枚金丹來，置入了金鼎。鼎中微風乍起，在金丹周圍繞過一圈，倏然擦出一星火花。金丹驟燃，透出火光融融，将地穴照亮。

常甯在周圍收集了些樹枝和石塊，壘起了火堆。她做這些時，鄭佑就站在一旁呆呆看着。孩子的表情麻木，身體微微發着抖，似乎還未從先前的恐懼中擺脫出來。常甯走過去，将他拉到火堆旁坐下，一邊替他把脈，一邊問他：“可有哪兒不舒服？”

鄭佑沒言語，隻是搖了搖頭。常甯松開了把脈的手，笑道：“沒事。沒有外傷，也沒有内傷。”她說着，看了不遠處的“墨知遙”和程柯一眼，“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還能護住我們……所以啊，沒事的，我們隻是在這兒歇一歇，很快就能出去的。”

鄭佑聽着，也随她的目光看向了“墨知遙”和程柯。他的神色略顯呆滞，眼神裡卻半帶哀怨，許久才低低應了一聲：“嗯。”

常甯笑了笑，道：“你看着火堆。我去找找能用的東西。”

鄭佑點點頭，目送她走開。

常甯擎着金鼎，徑直走向了馬車。馬車半埋在泥石中，她費了一番力氣才打開了車門。車廂之内，兩具孩童的骨骸赫然眼前。她雖有準備，還是被吓了一跳。她定了神，鑽進車廂中翻找行李，不多時，拿着水囊和藥箱鑽了出來。

她回到火堆旁，從藥箱裡拿了煎藥壺出來，灌上清水燒煮。而後，提着藥箱走到了江叙身邊，仔細地開始診治。如今的情況，隻能想辦法壓制毒性擴散。之前她聞過羽獵營給的丹藥，多少能猜出配方，不過是蛇膽、牛黃之類，配上些樟腦和甘草，隻是尋常避毒的方子，對蠻芝之毒的效果想來也是有限……

常甯想着，診過他的脈搏，又探了探呼吸，剛要查看瞳孔，江叙就醒轉了過來。她心頭一喜，嘴上卻不饒人：“呵，還以為你醒不過來了呢。”

江叙聽了這話，卻無甚反應。他循着她聲音的方向微微轉了轉頭，無神的雙目似是看着她，又似是看着虛無缥缈之處。

常甯見他瞳孔渙散，直覺不妙。她沖他伸出兩根手指，問道：“這是幾？”

江叙緩慢地眨了眨眼，聲音輕弱得幾乎聽不清：“……二。”

聽他回答正确，常甯松了口氣，又問：“可知道我是誰？”

江叙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應道：“常甯……”

“還記得發生了什麼嗎？”常甯繼續問他。

“……蠻芝……驚……蟄……”江叙一字字地說着，聲音漸漸含糊起來。一番詞不達意後，他問了一句，“……都沒事麼？”

常甯一聽就笑了。她擡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又沿着他的脖頸輕輕按壓。加上之前的查看，她确認了一些事：他的脈象雖輕緩卻平穩，體溫呼吸也無異樣。反應遲鈍，記憶倒還清晰。如此看來，蠻芝之毒是麻痹肌肉、使人昏懵，真正緻命的，是那些“絲線”。

這個發現讓她略略安了心，但又令她在意起另外一些事來：按理說，既有避毒的丹藥，又以布巾蒙面，當可抵禦大部分的毒瘴。要說是太過深入，又分心戰鬥什麼的，以江叙的修為，也不該這麼容易就倒下。她姑且不比，就說鄭佑不過一個毫無道行的孩童，這不都好好的嘛。思來想去，這小侯爺生來是個體弱多病的，雖入了太羽宮修煉，到底還受制于根骨。這一路來，也沒幾日消停。應是操勞太過，所以才扛不住。

出身富貴，師從仙門——這光鮮亮麗的背後，卻盡是皇命難違，更有師門打壓。終究人生在世，各有各的難處、各有各的苦痛，又有誰能真正逍遙輕松？

常甯輕聲一歎，想要說些什麼，卻又無從說起。沉默間，江叙又沉沉睡了過去。她無奈一哂，又聽之前燒的水已沸騰，便不多糾結，起身調制湯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