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穴之中,物資有限。縱有藥箱,藥材也不齊全。常甯勉強湊出了一副活血疏風的方子來,仔細煎了,小心地讓江叙服下。而後,她又拿出了蜜煉的玉英丹丸。這丹丸原是專為程柯煉制的,能輕身耐饑、補益氣血,因用料珍貴,一共也沒多少,但如今也容不得吝惜了。她數了數數目,留了程柯用的量。餘的喂了江叙一顆,又給了鄭佑一顆,随後将丹丸收好,起身去收集柴禾,順便察看環境。
蠻芝生在池沼之中,地面塌陷後,水流随之滲下,周圍漸而潮濕,篝火燒得艱難。好在還有金鼎之火,可以祛濕散寒。常甯繞了一圈,忽見泥石之後,掩着一條幽徑,似是人為開鑿,不知通向何方。她素性謹慎,并不貿然探查。為免幽徑那頭有什麼危險之物,她取了石塊,在幽徑兩側壘起一尺來高,并排架上兩根細枝,擱了一顆金丹在上頭。這是雲外閣的震解金丹,撞擊之後便能釋出煙塵。如此,若有什麼東西出來,便會碰落金丹,權作預警。
一切妥當,常甯抱着柴禾回到原地。江叙依舊沉沉昏睡,程柯那邊也無甚動靜,鄭佑終究是個孩子,這會兒也倦了,蜷在篝火邊打瞌睡。常甯蹑手蹑腳地走過去,往火堆裡添了些柴,她也有些累,但卻不敢休息,隻強打精神守着火堆。
不知過了多久,落進地穴的光漸漸變作了銀白,已然是日落月上。常甯迷迷糊糊睜開了眼,驚覺自己竟睡着了。她一時估不準時辰,忙起身想看看天色。這時,程柯不期然地開了口,輕聲對她道:“剛入夜,歇着吧。”
聽見他的聲音,常甯歡欣不已。她快步走過去,同樣輕聲卻雀躍地問道:“你幾時醒的?感覺如何?可要喝些月露?還是先服玉英?”
程柯靠在“墨知遙”的肩頭,擡眸看向了常甯,有氣無力地道:“沒事。”
常甯笑着,将衆人的狀況和地穴的環境同他講了講,又道:“出去免不了要費一番功夫,你和江叙都傷着,且多歇歇。想來江叙金貴,不多時羽獵營便會來尋他們的侯爺了。”她說罷,見程柯隻是點頭回應,無甚舉動,關切地問道,“還是動不了麼?”
程柯聽她這麼問,輕哼了一聲,道:“我倒是想動……”
常甯還在琢磨這話的意思,就見程柯撐起身子,試圖坐起。但他剛有動作,“墨知遙”便不客氣地将他攬回了懷裡,更扣住他的手腕、環着他的肩膀,不容他掙脫。程柯皺着眉頭,一臉無可奈何:“……根本沒法動。”
常甯看着他,眉頭一擰:“顯擺什麼呢?”
程柯一聽,眼中霎時盛滿憤懑。要不是掙脫不開,非得起來跟她好好計較。
常甯自然知道“墨知遙”所為是強制他靜養傷勢,隻怕要等他體内的荒骨完全安定才會放開他。她安了心,更覺欣喜,卻故意促狹。她拿出了月露和玉英丹丸,也不遞給他,偏放在地上,還是他夠不到的距離。她退開一些,笑吟吟地對他道:“等能動時自己拿哦。”
“……”程柯蹙眉,沉默了片刻,冷然道,“你是不是忘了些事?”
話音一落,常甯忽覺手臂一僵,接着便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眼看自己被控制着捧起月露和玉英,她恍然大悟:定骼?!
常甯腦筋一轉。“以你現在的傷勢,動用功法會損害身體的……”她稍微鋪墊了幾句,轉而喚“墨知遙”道,“娘娘,快阻止他!”
許是聽進了她的話,“墨知遙”緊了緊擁抱的手臂,引真氣傾瀉。程柯隻覺功法一滞,再無法施展。
“定骼”解開,常甯飛快地放下手裡的東西,跳起來躲開老遠,還不忘給程柯一個挑釁的眼神。
程柯滿心氣惱,擡頭看向自己師尊的影骨,低聲抱怨:“怎麼聽她的?!”
影骨當然不會回應,神色始終平靜。
程柯也知道抱怨沒有用,頹然歎了口氣。
影骨似有觸動,哄他道:“乖。”
“……把人當小孩子……” 程柯嘟哝了一句。
他靠回她肩頭,不禁覺得有些可笑。同本尊一樣,影骨沒有體溫、沒有呼吸、更沒有心跳,在她懷裡并不舒适。更不說他現在的姿勢,與其說是被抱着,倒不如說是被緊緊束縛,害他昏迷時都做着被千結血絡纏身的噩夢。
若是奮力一搏,應該能掙脫的吧……他起了念頭,卻不想驗證。或許,就這樣放任自己一回,藉着這無可奈何,受用片刻的關懷和親密。
他閉上了眼,任由神思陷入黑暗。恍惚間,他又想起了千結血絡。先前常甯的猜想不無道理,蠻芝的“絲線”的确與千結血絡太過相似。說來塵燼宗所在的耒霞山離這玉沉嶺也不遠,其中興許真的有什麼聯系。可玉沉嶺是弗涯藥廬的地界,弗涯藥廬隸屬太羽宮,與塵燼宗乃是宿敵,又豈會有瓜葛?……可若有萬分之一的可能,蠻芝和千結血絡真的同出一脈,那他們遭遇蠻芝就不是意外,而是有人特意将他們引入了這個危局。
之前自薦帶路的人,是……
他想得艱難,又憶起些往事,不免心生郁結,一時氣息不順,咳嗽了起來。
聽他一咳,“墨知遙”輕輕拍着他的後背,替他順氣,又連聲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