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姑的差事不好耽擱太久,燈會第二日下午,姜元露就回到了長公主府。
臨出門前馬氏十分放心不下。自家女兒昨晚從燈會上回來就魂不守舍,問她有什麼心事又不說,真真急死人。
“要不我上門去報你病了,要在家多留兩天,聖姑必能體恤。”馬氏不願讓她這樣一個人出去。
姜涵露卻拒絕了母親的提議:“娘,我真沒事兒。”她勸慰母親一番,執意出了門。
母親說的對,她是要去問問那個磐九的來路的。問問他究竟郡望何處、年齡幾何、家中幾人,還有……還有昨夜他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她随來引路的熟識侍女回到别院中,顧不上研墨展紙,就要去找他。
眼瞧着出了别院,來到花園中,離磐九的居處越近,姜涵露反而近鄉情怯起來,不由放慢腳下,停在小徑背陰處一棵松下,向樹默然,不住地一遍遍打腹稿——她要怎樣去問他呢?
她這裡正猶疑,就聽得有人聲由遠及近地過來。
先是文安長公主說:“……我有什麼辦法?”
接着是一個陌生的男人聲音:“那這次你也要跟着回京?去多久?”
文安似乎笑了一聲:“我哪裡知道,不止一個人想叫我回去呢。”
兩人的語氣都熟稔親昵,姜涵露無意聽進這幾句,頓有窺人隐私的不安感,忙趁着還有一段距離,從松後轉到路中間,規規矩矩行禮道:“長公主殿下。”
文安“哦”了一聲:“姜姑娘在這裡。來,見過昌平侯。”
姜涵露依言向她身邊的男人行禮:“見過侯爺。”昌平侯,這又是什麼人?母親前幾日才說過,長公主不曾嫁人。
“起來吧,”昌平侯免了她的禮,“你就是那位姜姑娘?”
他聽起來語氣很淡,和同文安長公主說話時截然兩樣。
“是。”姜涵露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入了這等王侯的眼,垂眸不敢多言。
“行了,你再吓着她。”文安嗔了一句,對她道,“姜姑娘在這裡……去尋磐公子麼?”
“有事向公子請教。”
昌平侯低低地笑起來。
文安沒管他,但話裡隐約也有一點笑音:“去吧,你見過他後,來找我一趟。”
姜涵露行禮告退,忐忑不已,隻好先去找磐九。
未到他居處,隻聽琴聲悠揚,飄出院牆。
姜涵露踏過月洞門,見磐九一襲墨衣,黑發半束,正在院内撫琴。
他背對着她,但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立即停止彈奏:“姜姑娘,你來了?”
姜涵露準備好的一肚子質問的話,就都說不出來了。
栾珏也不問她的來意,隻笑問她:“姜姑娘,可否親賜佳音一曲?”
姜涵露會彈琴,也是她父親還在世的時候教的。從前他們談《東陽錄》時,她曾對他說過。
她想,彈一曲再問他也無妨。
姜涵露坐在那尾桐木琴前,輕輕撥弦聽音。琴聲清越松透,讓她慢慢放松下來。涵露并不精通絲弦,熟習的曲目也不多。她想了想,彈唱出一曲父親生前最愛的曲子:
“蘭之猗猗,揚揚其香。
不采而佩,于蘭何傷。
今天之旋,其曷為然。
我行四方,以日以年。
雪霜貿貿,荠麥之茂。
子如不傷,我不爾觏。
荠麥之茂,荠麥之有。
君子之傷,君子之守。”
一曲終了,栾珏撫掌贊道:“《猗蘭操》,彈得好。不采而佩,于蘭何傷。見幽蘭而不采佩,非蘭之傷,倒是見者終身之憾了,對不對,姜姑娘?”
姜涵露彈這一曲的情思,正在這八個字上。如今見他說破,正要反問他,就又聽他說:“姑娘不答,那我還贈姑娘一曲。”
說着,便複坐下,邊彈邊吟道:
“雉朝飛兮鳴相和,
雌雄群兮于山阿。
我獨傷兮未有室,
時将暮兮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