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避什麼,你們正好見一見。”文安揮揮手讓她在西側坐下。
姜涵露不知為何要自己見朝臣,還沒等問,隻見一個高挑的身影挑簾進來,栗發藍眸,肌膚勝雪,竟是個西域女子!
她腳蹬一雙尖頭牛皮靴,束着綁腿,穿一襲合身的湖水青厚緞袍,衣領和袖口處翻出鮮豔的橙紅色内襯,腰間束一根細皮帶,一頭順滑卷曲的長發用皮繩松松挽起一半,打扮極鮮豔醒目。
姜涵露哪裡見過這樣新奇出格的裝束打扮、這樣風情萬種的異域美人,一時看呆了。
好在文安這時并沒有看她,隻是招呼那美人道:“安黎,你來得正好。”
霍安黎喜色洋洋,也不規矩行禮,大步過去倚在文安身邊膩道:“父親和大伯都說您這幾日不見客,我說,您不見那些個人,我總是要見的吧。”她生了一張異域面龐,開口卻是極流利的官話,語調輕盈,音色柔麗。
文安親昵地戳了一下她的額頭:“狂死你了,不怕人笑話。”
霍安黎笑着看過來:“這位想必就是——”
姜涵露忙站起來,文安一邊推了一把霍安黎的肩,一邊接話道:“這是蘇州吳郡的姜姑娘。”
霍安黎便依勢站起來欠一欠身道:“姜姑娘好。”
文安又向涵露道:“這是朝廷的靖西令,清平公霍平霜的獨女,廣榮郡主霍安黎。”
霍安黎觀涵露神色,笑眯眯補充道:“我是父親收養的女兒。”
她的身份一個個列出來,砸得姜涵露暈頭轉向。靖西令、廣榮郡主、清平公霍平霜的獨女——霍?
“你是——”姜涵露喃喃。
“喏,我還是什麼?”霍安黎饒有興味地逗她。
“不許欺負人家年紀小,”文安走到姜涵露身邊,轉頭對霍安黎嗔道,“姜姑娘是好人家女兒,誰像你成天在外摔打慣了,厚臉沒皮的。”
說罷,她拉着姜涵露坐下,随手折了兩枝粉豔豔的千葉桃,一邊在不同瓶器上比拟形态,一邊對涵露輕聲說話:“安黎的堂姐,就是已逝的端齊皇後霍安妤。”
姜涵露不由再擡頭看霍安黎,正逢她也看過來——霍安黎看着她的臉,輕聲道:“奇怪……”
姜涵露這時知道了她同先皇後的關系,不免覺得這話由她說來,更像一種比較後的輕蔑和冒犯,又羞又惱又慚。然而文安仿佛沒有聽到這氣聲般的兩個字,姜涵露隻好自己咽下。
她自離江南,身邊再無一人熟識、無一人可依,唯有文安長公主對她處處呵護、多加照拂,加之她年歲又長,不由得姜涵露不生出一份對母親的信賴依戀來。然而眼前的情形清楚明白,霍安黎顯然才是同文安長公主更親密的那個人。
文安對兩個女孩兒的心思恍若不覺,放下手中春色,又對霍安黎道:“對了,你編的那本《東陽錄》,我正托姜姑娘來配圖呢。”
“原來姜姑娘擅丹青,”霍安黎順着誇了一句,又道,“陛下先前還說他來給《東陽錄》配一幅呢,原來又唬我,把差事左推右推,推到殿下同姜姑娘身上去。”
她談起栾珏,語氣亦熟稔親昵,姜涵露心思更亂,随手拿起角落裡一件三四寸高的小金瓶,往裡插了一枝紫茉莉,低頭豎耳,心不在焉。
誰知霍安黎話音未落,她手中金瓶就被文安長公主輕輕抽走:“這樣配來,似乎不妥。”
那邊霍安黎抱怨了一句,擡眼看見文安手持金瓶,同她玩笑道:“還是殿下教我,貯花之瓶貴在清雅,貴瓷、銅,賤金、銀,以其落俗,怎麼今天改心思了?”
涵露臉色漲紅,文安安撫地拍拍她的手,也不說那金瓶是她挑的,隻對霍安黎道:“金器莊重,宜供殿堂、神祠,與花之天然相配,反而相克沖。”
姜涵露更加難堪,仿佛她就是那枝被插進金瓶的野草花,乍遇富貴卻出醜惹笑,不合時宜。耳邊卻聽文安繼續說:“但也不是就插不得了,隻要壓得住,看得順眼,怎樣都好,怎樣都是從心所欲不逾矩。”
她将幾樣花材在黃金瓶上一一比過,又一一擲下,反手從發髻上取下一支通體瑩潤的雕玉蘭花羊脂白玉整簪,輕輕丢入瓶中。丁零一聲,涵露擡頭,隻見白玉蘭斜逸出細瓶口,金玉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