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先是霍鳴因喪女之痛難以理事,願乞骸骨,被栾珏百般勸慰,留他在朝中封了一個太傅的榮銜;又有霍平霜因長年風沙奔走,多病多痛,自請辭去靖西令一職,栾珏随即令霍安黎接任。朝堂上,漸漸難見霍氏铿锵有力的奏疏。
列舉來看這樣的變化似乎令人心驚。但這些變化都緩慢地發生在好幾年間,加之霍鳴仍在朝,霍平霜還是國公爺,霍安黎備受重用,外人看來霍家是照舊煊赫,唯孟子光,這位庶民出身、善于識人觀色的大丞相,對霍家這些年心甘情願的日漸沉默仍舊心存疑慮。在栾珏要立姜氏為後,而霍家作為前皇後的母家、皇長子的外祖仍不置一詞時,這疑慮就變得越發濃重。
這麼一說,楊庭也跟着思索起來,半晌,他說:“還不是因為端齊皇後死了。”
孟子光一頓,似乎想到了什麼。
楊庭道:“若是端齊皇後沒死,或許陛下能再容霍家張揚幾年。”
不,孟子光在心裡說,不是這樣的。楊庭,或許說反了。
他起身告辭。他現在需要一個人想想,抓住那一點稍縱即逝的線頭。
楊庭也起身,禮數周到地将孟子光送出正廳。二人拱手别過,楊庭才轉身慢慢踱步,牙縫裡擠出三個字:“老滑頭。”
孟子光回到自己府中,已是三更時分。他一下馬車,府中的侍女便來報,說是孟夫人還在正房等他,不曾安歇。
聞此言,孟子光不由一邊腳下加緊,一邊斥責道:“這樣晚的時辰,你們也不知勸着些嗎?熬壞了身子,如何是好?”
他為官數十年,從一介胥吏爬到大丞相的位置上,風評褒貶不一,公認的唯有一點,便是這位孟大人與夫人感情甚笃,多年來府中不曾添過一個嬌妾美姬,是個出了名的懼内的主兒。
孟子光推開卧房大門,便聽見一道女聲:“舍得回來啦?”
他熟稔地遣退侍女,自己回身關好房門,才笑着應道:“去楊庭那裡了,夫人何必等我。”
孟夫人倚在榻邊,沒起身,卻坐直了細細在燈下打量了他兩眼:“朝中可是出什麼事了?”
“能有什麼事,去和他下了幾盤棋。”孟子光自顧自換下外出的袍服,疊起蟒袍玉帶。
“從過了年,你心裡就一直有事。”孟夫人走來他身邊,同他一起理衣冠。她不看他,話音卻極笃定。
孟子光沒吭聲,他所有舌燦蓮花的本事在她面前都無可施展。
夫婦倆默默無言半晌,孟夫人将寝衣遞到他手裡:“你不說,我的眼睛難道是瞎的嗎?陛下病好了以後,你往宮裡去的可是少了;長公主回京,你也一次不曾上門;還有楊庭他們,咱們何曾走得那麼近過?子光……”
“東秀,”孟子光打斷她,“你想多了。陛下這些日子忙着立新皇後,沒有大事,我往宮裡去那麼勤做什麼。不去長公主那裡,是因為她一直不見客,我也是為着這事不安,去楊庭那裡多問一問,畢竟他是皇親。”
有許多事,譬如皇帝不是染病,而是被刺,前些日子也不是在養病,而是微服去了江南,再譬如他去楊庭那裡探聽煽動的實情,他都不能告訴她,也不願告訴她使她挂心。但他總是瞞不過她,隻能用别的事情打岔敷衍過去。
孟夫人半信半疑地看着他:“那楊庭怎麼說?長公主于咱們有提拔賞識的大恩,她回來,你不去登門拜望,總是不好。”
孟子光總算找到機會把話從自己身上引開:“楊庭也吃了閉門羹。長公主這些日子隻專心為新皇後備嫁,我們怕是見不上。不過夫人你倒可以備上禮物去一趟,或許長公主肯見。”
他要找個由頭把自家夫人的心思從自己身上移開,給她找點事情做。
聞言,孟夫人點頭道:“這自然好,我也該去給長公主請安。”
孟子光心中長舒一口氣,又囑咐道:“長公主近年來愈發淡泊、不喜奢華,禮物不必太貴重,唯在用心。還要給那位姜姑娘備上厚厚的一份,人家可是将來的皇後娘娘。”
“我曉得,還用你說。”孟夫人面上的憂疑之色才完全隐去,眼神微滞,顯然心中已在思索禮單。
孟子光這才完全放下心來,喚進侍女伺候端水盥洗,夫婦兩人安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