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福甯殿搜出的粉末等有了結果,除砒霜、朱砂、雄黃、五倍子、芒硝等顯然從端齊皇後處繼承來的東西外,另有幾種配伍好的草藥,其中就有能緻野獸發狂的方劑。
這一縷幽秘而險惡的香氣,由福甯殿進了尚服局,又經尚服局女官之手,鑽進了姜涵露的香囊内。
趙如出身尚宮局,在六局二十四司中多有熟識之人,占盡人和。然而她暗地撥弄詭計時卻分外謹慎,為數不多被她收買的人,如石尚宮等,都以為她不過是出于争寵之心,或是為被奪了大殿下的撫養權而不平,收錢辦事,無話可說。沒有被收買的人,也都暗暗覺得這位容華娘娘更體貼人心,明裡暗裡人心多向。
栾珏聞報大為光火。宮中人事早在端齊皇後死後就大舉整頓過一次,他沒想到還會出這種事。那枚香囊呈上來的時候,他一想到這害人鬼物就曾貼身系在姜涵露腰間,就止不住地後怕,下令徹查嚴罰,又命太醫、侍衛一起将姜涵露和栾旭澤的起居住所、日常飲食統統檢查一遍,絕不許留下遺毒。
姜涵露卻很平靜。趙如在宮中日久,一向有為人和善的好名聲,自己又是女官出身,怨不得六局中人天然多倚賴信任她幾分。而栾珏不曾從小跟着母親經曆深宮争鬥、人心幽微,也不曾細細摳算過蝸角蠅頭之名利,他生來高坐明堂,就注定看不到一些東西。
她說:“人熟是一寶。街頭買菜還要找熟慣的嬸嬸呢,怕那臉生的人少秤欺客。關系前程個利,自然更是如此。陛下處置朝政時将那些裙帶關系看得清楚,放到宮裡有什麼理不清呢?”
她一面說,一面在研缽中研磨礦石制取作畫顔料,栾珏啞然,許久才無可奈何地長歎一聲:“你說得對。”他用拇指輕輕擦去濺落在她手背上的一抹赭紅。
這些日子,那些端齊皇後遺物中的朱砂、雄黃,都被姜涵露取來,耐心敲碎、研磨、過篩、水飛,變得溫和沉默,在她的手中成為一抹抹鮮豔無害的顔料。
同樣被她輕柔而堅決地處理過的,還有椒房殿。
那座原本溫暖芳香、以椒塗壁的華麗宮殿,幾乎成為栾珏的心魔,以至于一封了之,再不踏足。
姜涵露選了一個晴空萬裡的燦爛秋日,大開宮門,将椒房殿中的珍寶陳設一一造冊收藏。有些造型怪異、令人懼怖的法器等,就命人以金、銅等分類熔掉後再收入内庫。
椒房殿門窗大開,晾曬通風三日,又将草木重栽、門庭重掃,取下金粉塗就的宮門匾額,換上“如意閣”的題字,改為存放陳列書畫之雅閣。
至于趙如,她自知事情敗露,心存死志,饒是鐘葉也沒能在她嘴裡再問出那夜獵場隐情,最後以詛咒皇後、誘騙皇子之罪依律法絞殺。在她的屍身旁,姜涵露去放下了那枚人骨戒指,讓她與它——端齊皇後在世上最後的遺迹們——一起入土為安。
倒是她身邊的貼身侍女笑菊,吐露出不少東西。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元宵節當夜刺殺栾珏的宮女,乃是趙如帶進宮來的。而那宮女究竟是何人替她從宮外尋來,笑菊也不知。
看到笑菊的口供時,栾珏和姜涵露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想起了趙如留下的那句詛咒——想要你們死的,可不止一個。
能有誰呢?
姜涵露确信如今宮裡的人事已經整頓清楚,而那宮外的人,一日盤查不出,栾珏便一日不得安枕。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剛進京時、封後大典中,在巍峨的帝京城門前、在莊重的宣室正殿上,看到那些峨冠博帶的大人們,一個個被朱佩紫、耀金帶白,烨然若神人。
她那時仰視他們。這時随着栾珏一起,學着審視他們——這些人,那重重的華服美袍下,究竟包藏着誰的禍心?
姜涵露并無這樣生死權力之争的經驗,她隻是憑借自己樸素的直覺覺得奇怪:若說此人膽小謹慎,他敢攪弄宮廷、行刺天子;若說此人膽大毒辣,偏偏又是這樣小孩子賭氣般一試就跑,粗疏輕率,全無後手。
栾珏何嘗不是百思不得其解,覺得此等鬼蜮伎倆實在是不合常理。二人身陷局中,哪裡知道那謹慎試探之處,是因為出自孟楊二人之手,而放肆狠厲之舉,又全憑着趙如的一股瘋勁兒,陰差陽錯,最終呈現出吊詭難解之貌。
雖有姻緣坎坷,但栾珏在執政上一路順遂,養成個想做什麼就必要做成的性子,身上一股“偏向虎山行”的狠勁兒,如今知道了暗中有勢力阻攔,反而更決心要出兵平敵,必造出一個六合大同的盛世來。
他在後宮養傷三日,再上朝時就頒布聖旨,升沈鑄為“大将軍”,帶十八萬大軍出征,統攝征南軍機大事。那脫逃傷人的白額虎,被制成整張虎皮,當朝賞給沈鑄以為中軍大帳暖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