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涵露沒料到他會忽然要這隻犀角杯,為難地蹙起眉:“陛下怕是用不得了。那杯子,前幾天剛讓我燒了。”
“怎麼?”栾珏吃了一驚,想起宮中從前的刺殺、毒藥等事,立即緊張起來,“燒它做什麼?可是有什麼不妥嗎?”
“沒有,犀角杯沒有不妥,”姜涵露趕緊制止他的草木皆兵,“是澤兒。”
趙如生前曾對栾旭澤講過許多光怪陸離的故事,其中不乏“點燃犀角就能見到亡母魂靈”諸語。她死後,栾珏和姜涵露兩個商議多時,都認為這孩子早慧多思,隻把端齊皇後相關的往事隐去,将趙如誘騙皇子、詛咒皇後的罪名對他如實以告,以免他胡思亂想,鑽了牛角尖。
為了完全除去從前遺毒,姜涵露将從福甯殿搜出的那些神鬼之說自己細細讀了一遍,認為事實勝于雄辯,把小孩兒叫到身邊,兩人一起照書中記載,在夜晚子時點燃了據說能“令幽明相通”的犀角——這當然沒能召喚來霍安妤的亡魂。
“我對澤兒說,每個母親最大的願望,都是孩子能好好長大,他不應再糾結于這些虛妄之說。澤兒消沉了兩日,此後倒慢慢活潑多了,有什麼心思也肯同我講了。”姜涵露給自己添了一碗湯。
栾珏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沒事吧,陛下?”姜涵露喝完了一碗湯,還沒有聽到他開口。
“沒事,”栾珏注視着她,眸光閃了一下,“朕隻是在想,朕有妻如此,何其有幸。”
姜涵露的臉紅了:“陛下這樣哄,我可要當真了。”
她這樣說着,還是忍不住微笑起來,又問道:“那杯子已經燒了,要緊嗎?”
“無妨,”栾珏并不在意,“朕換個辦法就是了。”
他比姜涵露先擱箸,看着她津津有味地吃飯,輕聲道:“露卿,你方才說,朕不是耽于女色的人。但朕很願意……耽于你。”
京郊菊圃。
茅舍疏籬,月照孤溪。
菊圃中遍栽菊花,原本應該是露濕秋香、傲骨自芳,可此時已近秋末,寒霜一遍一遍打下來,人也打顫,花也垂頭。
屋舍中擺設簡樸,兩把竹椅相對,爐上煮着一壺熱茶。
柴扉被重重推開,一個人影随着一陣秋風一起刮進來。
“什麼地方!”楊庭搓着手,嫌惡地将屋内打量一遍。
“大人稍安勿躁吧。”孟子光坐在屋内看着他,“能甩掉後面的尾巴們就不易了。”
他說着讓楊庭稍安勿躁,其實自己心中也不安甯。這些日子以來,他總覺得身後多了幾道影子,隻怕皇帝已經起了疑心。
今日栾珏是休朝數日後第一天上朝,就砸下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他說,安南使受辱受傷,但并未命絕,九死一生才從南越都城逃出,已有密信送至京城,朝廷将據此重新謀劃戰局。
楊庭忍了又忍,還是坐下切入正題:“安南使究竟遞了什麼消息,你有頭緒嗎?”
“那是直接送到禦前的,我能有什麼頭緒?”孟子光面色也不好看。
楊庭“啧”了一聲:“我早就說,要是後宮裡能有個自己家的人……”
“什麼時候了還說這種閑話!”孟子光現在很想掐死他,“安南使遞了什麼消息我不知道,但據荊州那邊的人來信說,他已經遇見過咱們的人了。”
“什麼!”楊庭險些打翻了茶盞,“那還有什麼可說的?他碰都碰見了,還能不寫給陛下邀功?”
窗縫裡鑽進來一縷秋夜的寒風,他的牙齒微微打起顫來:“完了……”
“沒有證據。”孟子光強自鎮定。
“證據?”楊庭拔高聲音,“陛下是什麼人你不清楚嗎?隻要他心中認定了,還要什麼證據,無論抓着什麼名頭,遲早都是要弄死你的。”
他所言不虛。孟子光幾乎把牙齒咬出血來,要不是面前這個人,他堂堂一個大丞相,何至于到此地步!
然而此時他不能跟楊庭翻臉。若隻是走私南越貨物,他還有自信能從中轉圜、全身而退,轉頭把楊庭賣了,也不是什麼難事。然而此前被趙氏和楊庭兩個神經病拖累着,攪進來兩次見刀見血的弑君之罪,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清白抽身。
那邊楊庭還在緊張地盤算着:“一旦陛下搶得先手,就是傾家滅門之禍……除非,除非……”
孟子光聽懂了,他的臉色古怪起來:“大人,你們楊家可是國舅爺家,皇親國戚啊。”
楊庭冷笑一聲:“國舅?我楊家現在算哪門子的國舅?我那姑姑死了二十多年了!如今皇長子的外祖姓霍!皇後的娘家姓姜!皇帝對我家敬重過幾分?回護過幾分?孟丞相,幾十年前,如何龍位上下、手足相殘,你我都是見到過的。”
孟子光冷靜地提醒他:“陛下可不是廢帝。”
“我知道,我知道。”楊庭的笑容愈發冷酷起來,“可是當年執刀的人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