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川揚了揚下巴,問道:“仵作,可還從他身上尋到了什麼别的?”
隋意聞言心下一驚。這屍身究竟所謂何人?不僅驚動了戶部尚書,竟是連仵作都來了?
思及此,她恍然憶起,前夜裡這貨船曾靠過一次岸。平日裡行船雖也會以諸如缺少補給之由靠岸,卻從未停靠過這樣長的時間。
她原以為是此處轉運使盤查得細、多問了幾句。現下一想,原是船上艄公發現這屍身、又報了官,這才引得這些花花綠綠的官袍漏夜前來,圍至此處聞這屍臭。
仵作并未多言,隻遞給沈淮川一本泛黃的信、一塊石頭和幾個銅闆。
隋意平日裡常同玉石打交道,隻方才那一眼便知,這屍首身上揣着的石頭,正是塊未打磨的玉。
“西北......”隋意狀似無意地開口,漫不經心地瞟了眼沈淮川,又道:“原來是西北......對得上。”
沈淮川掂量着那塊石頭,瞥她一眼:“隋掌櫃有何高見?”
“隋意不敢欺瞞,隻瞧着此人身上揣着的這塊玉像是自西北帶回的。”
她看向沈淮川,頓了頓,又道:“西北一帶,确有我朝銅礦。如此一來,隋意鬥膽猜測,此人是自西北而來。”
邊上着紫袍的老者輕蔑地笑了一聲,捋着泛白的胡須,不疾不徐地開口嘲諷道:“你這小女娘,年紀不大,張口便是胡謅。你這貨船自江南北上至京城,如何能越過西北?”
隋意倒沒吭聲,她的确也沒想通此事。隻是這事也不該由她想通——朝廷的俸祿又不到不了她手上。
那些官袍一人一句争辯了起來,隋意聽了一會兒,這才知曉方才反駁自己的那绛紫官袍的老者正是當今大理寺卿,王霄。
不知是誰由觸了他逆鱗,隻見王霄拍案而起,怒道:“這小女娘本就信口開河,怎麼,沈尚書真要信她這一面之辭?依老夫看,不如先回京,去尋那司珍寺的林少卿瞧瞧,再做決斷不遲。”
見王霄頗為惱怒,倒是沈淮川開了口:“王寺卿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王霄豎眉緊皺,怒火中燒:“沈淮川,你明知面前這孩子是老夫族中幼孫,要叫老夫如何稍安勿躁?”
隋意又擡手遮了遮鼻子,順帶掩去嘴角笑意。怪不得這大理寺卿這把年歲還這般着急,原來這面目全非的屍首正是他族孫。
若僅說王霄這人,隋意是未曾聽說過的。可提起他名前冠的這姓,倒是威風得很。
越歧王氏乃輔佐開國皇帝的滄雲八氏之一,王氏雖非這滄雲八氏中最為的那幾支,卻也算是手握重權、位高者甚。
王氏勢大力大,想必日子也順風順水。偶見他王氏族中幼孫這般慘死,王霄這憤恨倒也在情理之中。
“阿齊失蹤了半年,最後隻尋到了個面目全非的屍身?我王氏的孩兒......到底是誰殺了他?”
失蹤了半年?這似乎就說得通了。
隋意撚起這話在心中細細琢磨了一番,心下已有了推測。
沈淮川這戶部尚書的官位雖能壓王霄一頭,隻是王霄年愈半百,他再怎樣也不會同一個半截入土的老兒一般見識。
他阖了阖眼,壓下心中怒氣,将方才自屍身上搜出的銅闆捏着,遞給隋意:“隋掌且櫃瞧瞧,這銅闆可有異常。”
隋意眉頭微蹙。
那銅闆是自死人身上摸出來的——還是個快爛了半邊兒的死人。
晦氣不說,還腌臜得很。
她可不想碰。
隋意也不接過那銅闆,抓着沈淮川手腕,翻動了兩下那銅闆。
沈淮川咬着唇,玩味地看了她一眼:“怎麼?隋掌櫃還要我給你捏着這銅闆?”
隋意兀自轉着沈淮川手腕,懶散地朝他看過去,挑釁般一開口,話帶嬌俏:“我瞧沈尚書還沒看懂,眼下難不成不是沈尚書求我做事?怎麼?連誰拿着銅闆都要計較?”
沈淮川笑了一聲,似有無奈,話語揉碎了咬在牙尖:“當真是睚眦必報......”
半晌,見沈淮川不置可否,她得寸進尺,肆意将沈淮川手指靠近燭火。
她存了心思戲弄他,也不管燭火光亮或昏暗、能否看清,隻一味心思地将他手腕往焰上湊。
直至握着他手腕的指尖都感到熱意。
少頃,隋意隻覺握着的手腕輕顫了一下。她心道:這厮倒是真能忍,這般燙都不吭聲。
隋意得逞地笑了一聲,這才将那銅闆拿遠了些,置于燭火下認真瞧着。
半晌,她道:“這銅闆有些蹊跷......”
沈淮川聞言擡眸看她,隋意見狀放開他袖口,未幾,開口道:“這是假的。”
話音剛落,鳴鼓陣陣,岸邊打更聲響。
“三更天——”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報更的聲音一字一頓落入隋意耳中,聲響愈發大了。
她偏頭瞥向窗外。
百家燈火黯淡,卻有無數燃着的火把圍了過來。
船,靠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