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意聞言心下冷笑。
“以天下為棋,沈尚書野心不小。可我隋意富甲一方,衣食無缺,倒想聽聽沈尚書開出的籌碼能打動我幾分。”
沈淮川捏了捏她發間插着的玉簪,指尖又順勢自她臉頰滑下:“替郗珍珠翻案,隋掌櫃覺得如何?”
隋意聽罷,心頭火氣上湧,手上不禁用了些力氣。沈淮川猛地被她一扯,不由得向前倒去,用手撐在她背後窗沿才穩住身體。
沈淮川幾乎要貼在隋意身上,可隋意卻毫不介懷。她眸中幾分偏執幾分癡狂如刀一般落在沈淮川臉上,撫在他唇上的指尖卻是缱绻溫柔:
“老師生時,這張嘴說他招權納賄、貪墨成風。如今老師去世多年,你布局之時又能用到他了。我倒想聽聽,這回沈尚書又想了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替他開罪?”
隋意咬着牙一字一頓:“說他當年受奸人蒙蔽?說他本是憂國奉公之人?最後派人給他大修陵墓?再下一道聖旨安撫家人?”
沈淮川聞言,苦笑一聲:“隋意,無論你信我與否,我做過的事、無論對與錯,我皆不會為自己開脫。”
“隻是長安棋局,本就如此。今日我不上書參他謀反之罪,明日也總有其他人算計他。郗珍珠不過是朝局謀權的一計犧牲品,官場之上隻會人人自危,無人會介懷此事。與其想這些,隋掌櫃不如就此放過自己,好生想想如何為郗珍珠翻案才是。”
隋意聽罷,猛地推開沈淮川。
她大口喘息着,隻覺自己在那所謂的朝堂權勢面前像個笑話一般——沈淮川這人也忒能癡心妄想,竟想着僅一句“替郗珍珠平反”,她隋意便會任他擺布、做他的棋子嗎?
胸腔之中壓了數年的怨與恨仿佛要一湧而出,可從未有過的窒息感又刹那間朝她襲來——
隋意的聲音慢慢冷了下來,嘴角也不由得攀上一絲歇斯底裡的笑意:
“絕無可能。”
沈淮川瞥她一眼,不置可否,隻低聲開口道:
“今日十七,我隻給你十日考慮。”
“廿七巳時一刻,大理寺官轎會停在醉歌樓門前等着,一炷香之後便會離開。上這轎子與否,便留給隋掌櫃自己選罷。”
說罷,沈淮川揚長而去。
隋意看着他遠去的背影,不由在心裡冷笑了一聲。
——
十日光景過得太快,待隋意置辦好這回上京的幾樁珍珠生意,已然到了廿七。
臨近月末,長街兩側的酒樓都忙了起來,此間也不例外。大門之處便有四個吆喝生意的小厮。再往裡走,随處可見端着茶酒小菜的小二。
小二一手托着算盤,一手提着一吊銅錢,自隋意身旁走過,朝着角落中的客人高聲道:“客官!咱們這兒一共三百文!”
那客官出手倒豪氣,往桌上扔了一兩銀子。小二看過,便解下那貫銅錢,仔細數着要找零。
銅錢送到客人手上,那客官蹙眉仔細捏了半天,罷了竟是突然高聲喊道:“拿這假銅闆也敢糊弄你爺爺?”
小二有些無措:“這......怎麼......怎麼會是假的呢?是不是你想要賴賬?”
隋意瞥了那客人一眼。隻見他穿着華貴,言語之中雖略帶粗俗,卻不像是能做出抵賴之事的人。
思及此,她剛要開口勸上兩句,便聽得一人柔聲自屏風後頭走出。
“诶呦客官,這是我們店新來的小二不懂規矩。您瞧,我們也未曾注意,不知從哪竟收了些假銅闆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這頓飯錢便由我做主,給您免了如何?”
鵝黃鳳尾裙搖曳、眉心一點朱砂痣。
正是此間掌櫃趙映安。
那華服客官大抵也是風風火火的性子,聽了趙映安的話,隻咒罵了兩句,卻也沒再糾纏。
角落熙攘很快又重歸平靜。
台上唱曲兒的名角聲音嘹亮,蓋過了喧嚣落到隋意耳中。收拾碗筷杯碟的小二不時也會漏上兩手,将那茶杯置于頭上,猛然一頂,竟是穩穩當當落在了中廳的牌匾之上。又蓋過了唱戲那角兒的細嗓,直引店中衆人歡呼。
隋意擡頭看向中廳的牌匾,浮雕其上的字遒勁且張揚——
正是“醉歌樓”三字。
“這位客官,”小二自她耳邊開口,躬着腰問道:“咱們是吃茶還是住店?”
隋意随手解下腰間系着的錢袋子,放在小二面前:“一間頭房,煩請幫我挑一間最僻靜的,我不喜歡被人打擾。”
小二摸了摸鼓鼓囊囊的錢袋子,谄媚地朝隋意笑道:“得嘞。這位姑娘可還有其他需要?”
隋意颔首,又另取出一錠銀子擱在桌上:“勞煩你通傳。待你們掌櫃閑暇之時,請她端一壺小岘春,來我房中一叙。”
一連幾日未曾好好歇過,隋意進了屋便靠着軟枕小憩了一會兒。再度清醒過來時,門外的叩門聲愈重。隋意燃了幾根蠟燭,又揚聲問道:“何人?”
“隋掌櫃的一岘春,本姑娘親自給你端來了,還不開門?”
隋意一打開門便瞧見趙映安左手扶額,右手端着茶,靠在門邊等她。趙映安看了眼隋意,而後又擺回方才的姿勢,問隋意道:“如何?”
隋意看她一眼,試探着問:“頭上的金步搖不錯?耳飾别出心裁?琉璃镯子顔色剛好?這一身百褶裙是新裁的?你想要我看什麼?”
趙映安“嘁”了一聲,顯然極為不滿。她将手上茶盤塞到隋意手中,又把雙手伸到隋意眼前。
“自然是我新染的蔻丹。”
得見老友,隋意唇角也噙着笑。趙映安熟稔地挽上隋意的臂彎,眉頭卻挂着幾分惦念和擔憂:“前日裡聽聞你在水路遇刺,我擔心了許久,如今總算見着活的了。”
隋意斟了兩杯茶,一杯推向趙映安,一杯捏在指尖:“此番上京,我怕是要在你這醉歌樓住上一陣兒,還得提前謝你。”
趙映安搖搖頭:“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說罷,她接過那茶杯輕啜一口,又道:“我此番前來,并非是來與你叙舊,而是有要事同你講。”
隋意聞言唇角微揚:“剛巧,我也有事要問。且看我們是不是想到一處去了——”
話音剛落,筆墨落于落花小箋之上。二人同時提筆,再一瞧那箋上竟是同一人的名字。
沈确。
隋意擡眼,了然一笑。
趙映安擡手将自己那張箋紙置于燭火上燒了,神情倏地嚴肅了幾分:“我正是想勸你,離那沈淮川遠些。沈二這人從前也算是光風霁月的,可如今卻......”
她頓了頓,揚了揚眉看向隋意,又道:
“你可知京中衆人都如何編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