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意抿了口茶,又聽映安道:“他權勢雖大,奸佞之名卻已在京中傳開了。這人連他老子都敢參一本謀反——”
“到底畏懼他權勢,衆人當着他的面,一口一句大義滅親;背着他之時,卻又皆唾罵他心狠手辣。”
隋意聞言,略有思量,随手拿出塊玉佩敲了幾下。
映安口中這“大義滅親”之舉,隋意對此并不陌生。畢竟當年鎮北王謀反一案牽連甚廣,就連多年遠離朝堂紛争的郗珍珠,也曾上書為鎮北王府求情——
當年上邽一戰,鎮北王與和其府中世子雙雙戰死。本要風光大葬,太子卻參了已逝的鎮北王一本通敵叛國。
若隻是太子一人上奏便也罷了,就連鎮北王府二公子沈淮川也跟着太子上書,說鎮北王與其長子通敵叛國,實乃大罪,雖為父兄卻包庇不得。
血肉至親、言之鑿鑿。鎮北王和世子的頭都被皇帝下旨割了下來,挂于城牆十五日。
至于沈淮川緣何狀告父兄,京中向來多有猜測。隋意聽過好些版本,唯獨覺着兄弟阋牆一說有幾分道理——
鎮北王當年乃當朝頭一位“本支萬世”的異姓王,而沈淮川兄弟二人注定隻能有一人襲爵,兄弟阋牆也實屬情理之中。
隻是可惜了赫赫戰功的鎮北王府,也不知真是動錯了腦筋還是被人算計編排,最終還是悄無聲息地泯滅在了這長安棋局之中。
隋意阖了阖眼,眼前又浮現出沈淮川在船上殺人的那幅惡鬼模樣。
“所以我才要來見你。”趙映安牽過她的手:“你我不知他在算計什麼便也罷了,他貿然許你大理寺官位,而你還回絕了他。若他心生怨恨,指不定要如何——”
趙映安話音未落,驟然隻聽“嘭”的一聲,竟是有人破門而入。
隋意蓦地回頭,卻見那人蒙着面、着夜行衣,隻露出一雙眼。見隋意在此,一劍便朝她刺了過去。
隋意閃身躲開,卻見映安朝她使了個眼色。
她二人相識多年,一個眼神早已明了對方意圖,隋意旋身擡起凳子砸了過去。
木凳落在刺客身上,不等他緩神。
“嗖——”
暗箭刺出,正中那人脖頸。
見刺客已毫無還手之力,隋意這才走過去,掀了蒙在他面上的黑布。
那刺客見大勢已去,咬破口中毒藥自盡,霎時七竅流血。
趙映安看了眼那屍首,問道:“如何,你可認得此人?”
隋意搖頭:“約莫是個死士。”
她拿起那人手中長劍,上下打量了一番。卻見那劍柄之上刻着的,正是一隻振翅鷹。
——與那日船行灞水、僞裝成艄公刺殺她的人一模一樣。
隋意心中有氣,一拳錘在桌上。
趙映安見狀上前兩步,心疼地将她那黃梨木桌子移了移位置,柔聲道:“阿意,我這桌子怪貴重的。”
映安哄小孩兒似的吹了吹那桌角,未幾,又起身道:“如何?可是想到了什麼?”
隋意歎了口氣,到底不願瞞她,便将那振翅鷹的原委同她說了。
趙映安思慮良久,壓低聲音問她道:“你是懷疑這兩人都是沈淮川派來的?”
隋意搖頭,歎了口氣:“我不知道。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人。”
若說頭一回刺殺,沈淮川能飛速趕到她面前又救下她,算是巧合。可第二回,卻是在她回絕沈淮川邀她入大理寺為官之後。
他想要什麼?單單将她送入大理寺做官?不為官便要殺了她?
他沈淮川能是這般選賢任能、為國憂心之人?
隋意才不信。
趙映安抿了抿唇,道:“也不是說不通。眼下假//币現于京城,他戶部必有責任将其肅清,而你遍識珠玉——那日在船上,指不定就是沈淮川在試探。”
隋意緊蹙着眉頭:“難不成......這大理寺我還非去不可了?”
趙映安搖搖頭:“大理寺一行,也不失為權宜之計。郗大人舊案必會在大理寺留下卷宗,若有沈淮川助你,平反一事,約莫會輕松許多。”
隋意見她憂心忡忡的模樣,不由笑道:“怎麼,方才你要不想讓我過去,眼下便要将我往外推了?”
“方才是方才......”趙映安擔憂道:“我本害怕沈二笑裡藏刀,誰成想你還沒去這大理寺,便已危機四伏。”
的确,這刀若是沈淮川刺過來的還好說。畢竟敵在明處,隋意也能有所防備。
可若是不知來處的暗箭欲要她性命——
隻怕難防。
隋意垂着頭,一時竟不知該作何決定,尚怔愣着,外頭的門卻又一回響起。
進門通傳的小二正是早前見過的那個,他朝趙映安點點頭,又轉向隋意道:“這位客官,外頭到了輛馬車,好像是在等您,您看......”
隋意與趙映安對視一眼,像是下定了決心,旋即便要起身,卻突覺衣角被人扯了扯。
她蓦地回頭,隻聽趙映安道:“高牆之下,步步驚心。若有任何要事尋我,便去城東的綢緞莊,跟那兒的掌櫃說要三匹半浮光錦。當夜戌時一刻,我自會在綢緞莊外等你。”
“映安。”隋意牽起她的手:“多謝。”
趙映安握着隋意的手上用了幾分力氣,半晌才松開,又厲聲和那小二道:“今日之事,你知道規矩。”
隻見小二低下頭,結結巴巴地說:“是,掌櫃的面見友人,小的......小的什麼都沒看到。”
趙映安颔首,随手摘下手腕玉镯賞給小二,又朝着那倒在地上的屍首揚了揚下巴,對那小二道:“找幾個人上來将這髒東西收拾了,記住,閉緊你們的嘴。”
那小二應了聲是,戰戰兢兢地出了門去。
隋意頭一回見她疾言厲色,玩笑道:“那我呢?那小二走了,誰來送我上大理寺官轎?”
趙映安起身,親昵地挽上她胳膊。
“我。”
“我親自送貴客出門,上大理寺官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