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葉小七走出院子的時候,果真沒有再遇到胡小花一家人的糾纏。她走出三十丈長的巷道,站在了一條十裡長街之上。她知道淩雲度就在長街盡頭處的那個角落,便沿着長街向前走去。然而長街中間兩個官兵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長街上人來人往,均是行色匆匆。隻有零星兩三個人站在官兵旁邊對着牆上一面金色錦帛指指點點。葉小七好奇湊過去,見牆上貼的是一張皇榜,上面畫的是一個虬髯大漢,旁邊寫了兩行字,大緻意思是說此人是一個厲害的飛賊,最近在這長樂城甚為猖獗,若有人能協助官府将其擒拿歸案,将賞賜白銀一百兩。
看到“一百兩白銀”幾個字,葉小七眼前不由一亮,顧不得其他,徑直上前抓着皇榜“噌”地一聲撕了下來。兩個官兵相互對視一眼,面露驚喜之色,對着葉小七一抱拳問道:“敢問壯士尊姓大名?”
“葉小七。”葉小七覺得兩個官兵都上來對自己行禮很有意思,因而十分得意,高揚着下巴說:“不敢當啊,不敢當。”說完之後看到其中一個官兵提起筆來,抱着一個本子在做記錄。
“葉……”一個官兵擡眼看了葉小七一下,繼續說道:“葉小壯士,敢問小壯士做何營生?居住哪裡?”
“我就在象鼻子裡巷,瞧,就是那條裡巷,從外往裡數第十六個院子。還有,我是淩雲度的書童。”葉小七看到那個執筆的官兵一絲不苟地把她說的話全部都記了下來,直到寫到“淩雲度”三個字的時候,突然擡起頭來,不大确定似地問:“淩……淩雲度?”
“對呀。”葉小七很認真地眨了眨眼睛。
“我說怎麼能揭這皇榜,原來是淩先生啊。”一直在問話的官兵搶着說道:“阿乙,不用記錄了,我們直接回去彙報便是。”
見他們喜不自勝的樣子,好像生怕這一百兩銀子送不出去,葉小七突然覺得這件事好像有那麼點古怪,甚有必要把其他事情問問清楚:“哎你們等一下。敢問這個飛賊都幹了些什麼呀?”
“啊,這個,也沒什麼,最大的一次闖禍就是去劫了天牢救出了一個死囚,不要緊不要緊啊,等我們回去把他的所有案宗親自給淩先生送到府上。”兩個官兵看起來像是生怕葉小七反悔,連忙互相推搡着回去交差了,葉小七起初也沒聽懂,愣愣地站在那裡努力去理解兩人話裡的意思。
“天牢?”葉小七反應了許久,還是沒想明白這個詞語,一個人站在原地嘟囔着:“那不是赫赫有名的宋碧城将軍親自在把守嗎?”說完之後才突然想到了那個飛賊,雙眼蓦地瞪得老大,連忙用雙手捂着嘴巴:“天啊!”想了想又情不自禁地補充了一句:“天哪天哪!”
官兵們的效率确實極高。葉小七呆在原地愣了半晌,又滿懷心思地暈乎乎晃到淩雲度所在的地攤附近時,已看到一群官兵恭恭敬敬地抱着卷宗站在一邊,不遠處來找淩雲度算卦的人黑壓壓地擠在一邊,被兩個手提軍刀的官兵攔擋在外。淩雲度盤腿坐于地上,左手食指與無名指之間夾着折扇,大拇指和食指捏着卷宗,用右手慢慢翻看着。
“偌,就是他揭的皇榜。”那個問過葉小七問題的官兵俯着身子,對淩雲度指了指葉小七。接着,其他官兵很識時務地讓出了一條通路。
淩雲度順着官兵手指的方向看過來,劍眉微微挑起,一雙好看的丹鳳眼微眯着,在看到葉小七的時候,還對着她笑了笑。
看到淩雲度的笑容,葉小七便吃了定心丸,料得淩雲度大概已經有了計較,便也回應着輕松地笑了笑,這才大步走着來到淩雲度旁邊,和淩雲度隔着一步遠的距離坐了下來。
淩雲度看了她一眼,繼而重新看向手中的卷宗,輕輕念出了聲:“……賊人彪悍,于天牢逃脫之時,宋碧城帳下高手前去攔截,一輕傷,三重創,一死亡……後賊連殺數人,飛檐走壁而去……牆上僅留五瓣梅花鞋印,血型中有濃郁桂花香味。”
淩雲度笑嘻嘻地擡頭看了眼葉小七,又翻了一頁:“……賊人至翼王府中,于衆高手護衛之中傷翼王面容,揚長而去,翼王府有畫師,記錄其容貌。因其鞋底有五瓣梅花印迹,身有桂花濃郁清香,因此判斷為同一人所為。”
“桂花香味延至宮城之内,為多位嫔妃沐浴之時所聞。後聖人批閱奏章之時,桂香繞室,終夜不去。”
這是來無影,去無蹤啊!如此這般膽大妄為卻又能夠輕松脫身的飛賊,自然遠沒有想象中那麼容易對付。看着淩雲度那嘲弄一般的笑容,葉小七心頭發緊,想要自我辯白一番,但終于隻來得及動了動唇:“我……”
淩雲度臉上的笑容更甚,看起來就好像是遇到了莫大的喜事一般,這就古怪。葉小七從未見過他臉上出現這種表情,顯然不是氣到了極點便是已慌亂到精神失常。分析一番之後,葉小七覺得還是前者可能性更大一些,于是便很不好意思。,“我”字之後原本還有很多話要說,但此時卻無論如何說不出來了。
果不其然,淩雲度迅速斂去臉上笑意,胡亂折攏了幾疊卷宗,随意往葉小七懷裡一扔:“你揭的皇榜,與我無關,這次我可幫不了你。”
然而葉小七卻為難。揭皇榜之時,她的确隻看到了那白銀一百兩,想着遑論何事以淩雲度之能當不成問題。然而此時淩雲度若是不管,自己也很難把這事不了了之。
“雲度……”葉小七堆砌一臉讨好的笑容:“這飛賊如此厲害,我一個人如何對付得了?你一定不忍心看我為難對不對?還有,抓了這個飛賊不就能得到一百兩銀子了嗎?小花的事你已經答應幫我了,她們所要的那一百兩銀子不也得解決?這次隻是順手的事而已。更何況,這個飛賊如此厲害,你要是把他抓住了,朝廷念在你的功勞和本事,給你封個官職,你不就不用在這裡算卦了嗎?”
淩雲度搖了搖頭說:“一百兩銀子的事,我可沒打算這樣解決。一碼歸一碼,你惹的事你自己來處理。”
葉小七環視了一圈緊盯着他倆的官兵們,突然貼近淩雲度,雙唇湊到了他的耳邊。感受到她突然貼過來的微熱氣息,淩雲度身體猛然一僵,雙眼蓦地瞪大,隻聽葉小七趴在他肩頭輕輕說道:“我幼年失怙。”
“什麼?”淩雲度微微皺眉,一時不大理解葉小七的意思。
葉小七右手撐在淩雲度肩膀上用以把自己的身體撐開,左手伸出兩根手指在淩雲度面前晃了晃說:“第二句真話。”
幫她解決一個麻煩,換來她一句真話,這是早上剛剛做的約定。淩雲度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然而他這次的态度卻也很是堅決,閉着眼搖了搖頭說:“不成!”
“早上說的話,現在就做不得數了嗎?”葉小七不滿地嘟起嘴巴,耀如繁星的眸子裡溢滿了委屈,那模樣,活脫脫像一個受了欺負的小……
媳婦。淩雲度在心裡默默說道,同時不動聲色地咽下了一口口水。他閉起眼睛想,明明是自己有理而坦蕩,為什麼在葉小七面前,卻什麼道理都講不出來了呢?
“雲度~~”葉小七見淩雲度好像突然神遊起來,心知他心裡必然有些動搖,便抓住他膝蓋處的衣服輕輕地搖了搖。衣服的摩擦聲把淩雲度的神思拉回,他猛然伸出手來,一把覆在葉小七的手上:“告訴我,你究竟……”是男是女?幾個字徘徊在淩雲度的唇齒之間卻未曾出口,而他也同時意識到這句話永遠不好出口。是男子又怎樣?是女子又怎樣?如果是男子,他這話如何問得出口?如果是女子,他這話又如何問得出口?
“嗯?”葉小七以為是自己沒聽清,側過耳朵面帶疑惑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