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遠之地,小小漁村。
昏暗的房間。
人影在燭火下忽明忽暗,血迹從窗邊延伸至腳底,随着每一次的移動都留下一道赤紅印記。
然而房間不止一人,黑暗的角落處還躺着位被黑色絲線纏繞的老者,他身材瘦長,顴骨突出,此刻嘴裡塞着塊布,眼睛緊閉,毫無掙紮迹象,像是被打昏了。
映着火光,站着的那人背影掩住了窗前的桌案,沾血地手指摸到桌上的一方小木盒,“咔哒”一下,鎖頭被擰斷,盒蓋也被掀起。
裡頭沒有什麼玲珑珍寶,隻有用明黃錦布包裹着的一塊黑鐵,看起來平平無奇,拿到手中觸感微涼,沉甸甸的壓手。
那人把黑鐵翻轉到背面,用錦布擦拭掉灰塵,隻見三個燙金大字映入眼簾。
“城主令。”那人聲音如泥沙堵塞住喉嚨般嘶啞無比,又仔細看了一遍,才發現角落處還留有刻字。
“蕭…塵…宇…”
原來是他,那當時發生的一切就都能說得通了。
人影長呼氣,坐在桌前,搖曳不停的燭火在那刻瞬間靜止,映着那人裹滿紗布的臉,和那雙深幽空洞的黑眸。
世界法則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的,而自己卻活了下來。這其中沒有貓膩絕對不可能。
其實當雷罰天道出現時,那些瘋狂湧出的黑霧就已經告訴了自己,還有一張底牌,不是憑空捏造,而是蓄謀已久。
當年她殺了蕭塵宇,不是失手,而是被控制,而為什麼他還能活下來是因為,他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哦不,另一個靈魂傀儡。
所謂靈魂傀儡,即一人為主體,一人為子體。一旦主體在死去的瞬間,子體就會以肉.身為引,将兩人的靈魂進行交換,也就是子消主留。
而蕭塵宇就是子體,褚呈江在被天道抹殺的瞬間被替換了靈魂,所以被炸毀死亡的并不是主體,而是子體。
而那一刻,褚呈江也好不到哪去,承受了兩具身體雙倍的痛感神經,饒是沒被劈死,也能被疼死,那種身死魂散的感覺,她一生都忘不了。
而這靈魂傀儡,就是煞體伴生禁術的一種,隻有高階煞體才能覺醒,同樣,這門禁術隻能使用一次,因為其付出的代價極大,不會有人再用第二次。
後果太大,不僅需要承受靈魂火煉的痛苦,肉.身潰爛,血液化針……最為可怕的就是,武魂破碎,剝奪魂力,也就是魂師再也無法進行修煉,除非武魂被重塑。
但重塑的風險不可小觑,存活率不超一成,無數魂師都敗在了這一關,一生都是廢人,最後不堪受辱,自刎,早早的進了墳墓。
這也是為什麼雪帝和冰帝無法感知褚呈江存在的原因,武魂破碎切斷了魂環和魂師的聯系,雖然她們之間的共生契約還存在,但在這種情況下也如同虛設。
“咳咳。”褚呈江捂着胸口悶咳幾聲,手中紗布被快速染紅,身體無力,聲音渾啞無調。
她現在什麼都做不了,是個廢人。
像極了小時候被欺負的那樣,對于暴徒毫無還手之力。可是也再也沒有褚爺爺來保護她了。
少年人後靠在椅子上,呆呆的看着燭火,淚從眼角滑落,流進紗布裡,熱熱的,落到傷口處,如烈火灼燒刺痛無比…
她擡手摸了摸自己身上潰爛的皮膚,輕輕一碰便掉落,滲出些血來,好疼……
對褚呈江來說,武魂破碎無疑是熱愛音樂的歌者變成了啞巴,在台上肆意揮灑汗水的舞蹈家失去雙腿,一樣令人絕望。
記憶是困住人的漩渦,一不小心就會把人拖入萬丈深淵。
她前世雙親早亡,孤兒院裡的生不如死,爺爺病逝,自己也在生日那天被鬼怪侵害。如今重活一世,東幻暝的寄生,本體武魂被壓制,付出許多代價才換來本就屬于自己的東西。
就因為是十煞體,無法與心上人在一起,被神界與煞界追殺,需要與夥伴們分離,用盡全力才獲得魂獸的尊重,簽訂充滿利用的共生契約。
無數次徘徊在死亡邊緣,就好像被人定下了生命軌迹,這些磨難必須是她經受的,可她做不到,她做不到面對死亡無動于衷,面對不公唯唯諾諾。
可是當她經曆過這一切之後得到的結果是什麼!
不是所謂青雲萬裡,也不是所謂錦繡前程!而是之前付出的所有努力全都化為了烏有!這讓褚呈江怎麼能接受!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
武魂城,教皇殿。
“回禀教皇,事情已經查明。”大殿内,一名身負铠甲,長白發濃白眉的男人,單膝跪地,雙手恭敬地呈着一份調查後的資料。
女人坐于高台,鳳眸微阖,錦繡華貴的長袍包裹玲珑有緻的身軀,因受羅刹之力困擾,她有些控制不住力量外洩,胸口起伏不定,緩了一會才啟唇,“念。”
那聲音隐隐帶着不耐,連眼神都沒給一個。
拓拔希不敢去觸比比東的黴頭,隻好保持跪地姿念道,“經調查,天鬥城外官道處那道驚世雷劫覆蓋率達到千裡,但周邊卻無一人傷亡。”
“去到事發地,隻有斑駁的血迹和數不清的雷電焦痕,沒有屍體,初步診斷,這雷劫像是人為觸發,帶有針對性,道路上的餘威極強,魂帝級别的都不敢靠近。”
“餘威便如此震撼,想必那四道真正的雷劫更為驚天動地。所以卑職推測,引來雷劫的那人恐怕是早已魂飛魄散,請冕下放心,此事對我們沒有威脅。”
“嗯…”
比比東蹙着眉,她心悸的感覺很強,這件事絕不會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簡單,她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
她神情肅厲,氣氛極為壓抑,眼神掃視這在場的長老們,所有人都有些大氣不敢出,特别是還跪在地上的拓跋希,他冷汗直冒,後背濕了一大片。
“那麼大的範圍,難道就沒人能看到些什麼?”
“既然能引出四道天雷,那那人的實力想必不弱,就算是毫無還手之力,也至少該留有個死亡的痕迹。”
女人突然提高聲音,“聖龍鬥羅,你當真什麼都沒找到?還是你根本沒用心去找。我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那最後一句顯然是說給在場的所有人聽的。
今日除了月關和鬼魅沒到場,其他長老都在,比比東為了培養他們花了不少力氣,而這話也是為了讓他們清楚,自己這個教皇的地位和威嚴不可被撼動。
拓跋希臉都吓白成和頭發一個色了,他腦子瘋狂轉動,膝蓋打顫,“冕下,我的忠心您是再清楚不過啊,我怎麼可能欺瞞您,請一定相信我。”
“我是萬萬不敢忤逆您的意思,我帶人掘地三尺,是真的沒找到任何一樣有标志性的物件,我對天發誓!”
“我自然是信的,免禮。”
“是是是,多謝教皇大量。”聽見這話,拓跋希如蒙大赦,連忙站起,坐到自己的位子,連自己臉上淌着的汗水都沒敢擡手去擦。
其他長老也同樣是屏氣凝聲。
“諸位長老,可還有别的要事?”比比東慵懶擡眼,水波般的眸子裡沒有柔情隻充滿冷冽,與明豔紅唇形成鮮明的反差。
極大壓力之下,在場唯二的女鬥羅站了出來,她硬着頭皮上前,“禀教皇,霓凰有新情況彙報。也請冕下原諒霓凰的許久未歸。”
“無礙,你辛苦了,免禮。”
對于自己手底下唯一的一個女下屬,比比東還是很有人情味的,她點頭,“說吧。”
霓凰站起身,頭微低着,“據天鬥暗探傳訊,少主前幾日已回天鬥,并未受傷。隻是回城途中有另一人出現,那人與少主模樣親密,像是關系要好。”
“喔?那人什麼來頭。”教皇這才正眼看過去。
“不知,二人在城外便分手,朝不同方向離去。”
比比東點點頭,并未追問,眼神卻愈發冰冷,“吩咐下去,再調一批暗衛暗中保護,這是最後一次機會,少主若是再次失蹤,或是掉了根頭發。會有什麼下場,你們自己清楚。”
“我等多謝冕下聖恩!”其餘長老凳子都不敢坐了,連連高聲附和,跪地上前表忠心。
霓凰頭低得愈發下了,“冕下,上次保護的禁衛該如何處置?”
女人敲着檀木扶手,輕飄飄的一句話,卻令長老們後脊發涼。
“無用的東西,殺了便是。”
“……是…屬下遵命。”霓凰被吓得嘴唇打顫。
沒有人敢出聲,誰都怕自己會成為教皇眼裡,下一個無用的東西。
比比東他們如同鹌鹑似的埋頭不語,心口煩躁,“諸位長老,無事便退下吧。孤乏了。”
連孤都出來了,比比東很明顯是在趕人,這時候,誰要不趕緊跑路就是自找苦吃!
“是,謝冕下,我等先行告退。”刺血鬥羅帶頭出聲,得到應允的他恨不得三步作一步,緊走慢趕的跑出了殿外。
其他人也紛紛跟着告退,從背影就能看得出争先恐後四個字。
不過瞬息間,殿内就空曠起來。
女人卸下平日裡生人勿近的氣勢,羅刹之力實在是令她難受的緊,這個時候難免會想起一個人,像是有瘾一般戒不掉的想念。
又似乎是回想起什麼,她取出那塊碎成一半的教皇令,輕笑,“小狐狸,你可害的我好慘啊。”
——
天鬥皇宮。
回宮這幾日,雪清河受到了極大的重視,隻是吃個飯的時間就派了三十多個護衛把門,畢竟太子失蹤這件事鬧得天鬥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不僅不讓出門,連學都不用上了。天鬥皇家學院大手一揮,直接給她放了三年的假,皇室也多派了兩倍的精兵看護她,就差沒在她洗澡的時候也喊人守着了。
青年氣質高貴,一頭金色短發下,眸子圓而亮,鼻梁高挺,身着皇家華服,金紋繡邊,隻是胸口一個簡單的天鵝圖案都用了不下百種顔色的綢線。
她坐在庭院裡閑散的看着書,白嫩細長的手指翻着書頁,連陽光都仿佛特意關照般,偏愛無比,灑在她金色的發頂,煥發如神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