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保而已,人之常情。不怪你,阿姐。”
雪龍方才回來時,一眼望見溪水邊趴卧的屍體,當即便想通了事情的原委。
她拍了拍趙矜如發抖的肩,親切寬慰道:“況且,就算阿姐不拔刀,水寇今日也尋機會對我們下手。”
“......”
說罷,雪龍轉過臉觀察四周,絲毫沒發現此話一出,趙矜如更加緊張不安了。
濃霧之中看不清人影,隻聞腳步嘈雜。夜色更黑,火光較之方才更盛,黑夜裡如點點鬼火,百鬼夜行一般,直叫人肝膽俱裂。
而水寇的包圍正在逐步縮小,随時可能發現樹下依偎的兩人。
雪龍閉目凝神,仔細分辨着腳步和風聲流動的方向。趙矜如在她身邊大氣都不敢喘,直到雪龍睜開眼睛,才小聲問道:“路在哪邊?”
“沒有路了。”雪龍深吸一口氣,“阿姐,我們被包圍了。”
趙矜如揪着雪龍衣襟的手指一抖,接着便見雪龍的手緩緩撫上腰側劍鞘,“......隻能靠我們自己開路了。”
說罷,雪龍從衣袖裡抖出一支煙花,還沒等趙矜如反應過來,重重焰火已經竄天而去,千枝萬樹,在山谷之間驟然爆裂開來。
周遭腳步聲寂靜分毫。
下一秒,水寇像是認準了她們二人的方向,緊鑼密鼓湧向樹下,包圍圈驟然縮緊!
趙矜如驚叫一聲:“雪龍!”
就在這一刻,雪龍軟劍出鞘,反手朝着某個方向向外一推。
軟劍在她手下嗡鳴一聲,劍氣橫流,将逼近的水寇連連逼退數步,一時間哀嚎聲四起,竟然真的活活劈開一條去路。
“走!”
軟劍并不戀戰,點到為止便卸了力。趁着水寇怔愣,雪龍一把抓住趙矜如的胳膊,趁着混亂一路朝外奔去。
然而這夥水寇到底不是無頭蒼蠅,很快便有人發覺了樹下并沒有人。忽然,水寇中爆發出一聲驚呼:“公主在這裡!别讓她跑了!”
雪龍擡眸,恰好對上一雙陰沉的眼眸。
她面色不變,軟劍幹淨利落迎上,當即與這夥人纏鬥起來。
甫一交手,雪龍便知,這些人并未像西泠軍那般訓練有素,完全是憑着一股蠻力與她相鬥。
可她單打獨鬥,又須得時刻關注着身旁的趙矜如,稍一疏忽,還是給了身側水寇可乘之機。
刀柄擊中胸口時,雪龍踉跄着後退了幾步,膝蓋一軟,跪倒在泥水裡,喉嚨滾動兩下,嘴角滲出一線鮮血。
水寇見她落敗,當即松懈下來,獰笑着向二人逼近。
而在他們身後的夜空中,雪龍分明看見,另一簇焰火從某個方向升騰而起,又消散在春山麗水之中。
——就是現在!
雪龍忍着劇痛一躍而起,軟劍再次掃出,濺起一地的濕潤泥土。
隻是這次不再點到為止,劍鋒暗挾着層層殺意,如春風細雨拂過水寇們的咽喉。
尖叫哀嚎聲此起彼伏,水寇的身軀接二連三倒下,在地上不動了。
“跑!”
趙矜如還是頭一回目睹他人殺人,正呆愣在原地,被雪龍一拽才如夢初醒,兩人朝着溪流的上遊奪命狂奔而去。
待到剩下的水寇終于想起二人,空山之中隻餘白茫茫霧氣彌散,草木含霜,桃花樹花瓣落了滿地。
-
官道旁的山石邊有一條小小的瀑布,順着溪水流淌,最終彙入浩渺點春江。瀑布旁邊是一片竹海,翠色|欲滴,竹色喧天。
夜色漸沉,公主車隊耽擱了大半日,今夜便暫時在這處山谷歇腳。衆人在水邊取水煮沸,伐竹生火,又支起營帳,以待過夜。
“公主?”
夜半時分,瀑布旁一動不動立了個清麗佳人,懷中攬着個什麼小東西。張霧峤走近了,呆了一呆,才反應過來,“......哦,郡主。”
回到車隊,趙矜如便精疲力竭睡了過去,連飯水都不曾用過。
雪龍抱了橘貓,正站在瀑布邊思索,聞言轉過頭來:“張典軍?”
“今夜是我值夜。”
霧峤手裡端了個釉瓷的藥碗,臉被升騰熱霧遮了個徹底,仍是一闆一眼對她行了禮:“聽聞公主醒了,下人煮了安神甯氣的湯藥,我正要給公主端去。”
他頓了頓,又問:“已經是黃昏了,郡主怎麼在這裡?”
雪龍自打回到車隊便有些心神不甯,時至半夜毫無困意,索性在瀑布邊吹風。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開門見山地挑明了自己的猜測:“我以為,車隊裡有水寇的細作。”
細作?
霧峤眉頭皺成了倒挂的川字,本能地四下望了望,縱使無人,還是壓低了聲音:“等我去把湯藥端給殿下,郡主可否和我詳細說說?”
“大人進帳不便,小人去送吧,也正好去瞧瞧阿姐的情況。”
雪龍從霧峤手中接過藥碗,道:“典軍在此處等我片刻。”
雪龍走到公主帳前時,侍奉在側的侍女告訴她,趙矜如精神不佳,隻熏了白檀香便又睡了過去。
她默然片刻,還是掀開門簾,放輕腳步走了進去。
一室昏暗,清煙袅袅。雪龍将湯藥擱在架上,走近榻邊。
趙矜如陷在床榻被褥之間,安靜的沒有半點聲息,單薄瘦弱的身體像是天邊的浮雲,風一吹就要消散似的。
雪龍俯身替她掖好了被角,直起腰時聽見趙矜如喃喃夢呓:“郎君,我不想走。”
她想起,在和親聖旨頒布之前,青唐都人人盛傳,說辭章公主将要嫁給青梅竹馬的太傅之子、去年的新科進士。
命運有千百種模樣,可惜留給她們的卻從來不是善茬。
而雪龍自诩比阿姐要幸運一點。
雖然她們都跌進了名為命運的洪流,可她卻仍有權利争取一點讨價還價的籌碼。
雪龍這麼想着,蹑手蹑腳轉身出來。
然而剛一出帳,她便愣住了。
——隻是片刻的功夫,守在溪水畔值守的衛兵,居然悄無聲息全部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