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車隊衆人都怔了。
雪龍擠到她面前,俯身扶起她上半身,一眼就看見了小丫鬟手指上蔓延到指節的青紫。
身旁抱着她的另一個小丫鬟淚眼婆娑,幾乎哭成了個淚人。
“就是公主失蹤的那天晚上!”
小姑娘哭得肝腸寸斷,“那天晚上營地裡都是火光,我和菁菁走散了,一直到亥正她才回來。”
“她一直哭,說有個水寇想搶她回寨,她在山裡跑了好久好久,才勉強逃了回來。”
那水寇一連被她指甲劃了幾道傷痕,興緻盡失,也不再強求她。
但那男人并不想就這麼放過她。
從男人懷抱裡掙脫出來的時候,菁菁滿腦子都是“逃命”二字,完全沒注意到自己手指上短暫而尖銳的刺痛。
一開始,隻是指尖淌下一滴黑血。
幾日之後,指尖淡淡的烏青像是盤踞的毒蛇,神不知鬼不覺地蔓延到了她整根指間。
這邊小丫鬟抱着菁菁哭聲未止,郎中阖上藥箱,對雪龍搖搖頭。
“若是尋常疾病,老夫尚可診斷一二,可是這蠱術變幻莫測,老夫也實在是不敢妄言啊。”
郎中擡起袖子擦了擦鬓發上的冷汗,聲音顫顫巍巍的。
雪龍定了定神,問:“還有法子麼?”
“沒有了。”
郎中道,“我隻能給小女郎開幾副靜心甯神的藥,好讓她不那麼痛苦。若是找不到精于此道的蠱師,恐怕......恐怕隻能聽天由命了。”
雪龍抿唇不言。
她能感覺到菁菁在自己懷中無意識地發着抖,手腳痙攣着,明明已經人事不省,慘白的小臉卻難受得皺成一團。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倏爾,她好似感受到了某處投來的目光,朝着客棧木梯的方向仰起頭。
二郎正好整以暇負手站在木階的最高一級,平靜地俯視着方寸大亂的車隊衆人。
君照站在他下一級木階上,手持提燈,正好照亮了二郎眼前的方寸天地。
玄青色的曳地衣袂随着晚風向後吹起,青年衣衫上琳琅的銀飾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燈光照亮了他的臉。
就像是沾了濕氣的山風掀起了他素日裡溫文的面紗,雪龍就是在這個瞬間看清了他眼底淡漠一片的涼薄。
菁菁在她懷裡痛苦地嗚咽了一聲,脖頸臉頰上緩緩浮現出淡青的顔色,一口氣提不上來,咳了個昏天黑地。
電光火石之間,雪龍望向木階上立着的人,腦海裡忽然浮現出了那幅畫卷中蜀世子與他神似的臉。
她忽然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她将菁菁塞進旁邊的霧峤懷裡,撥開人群往木梯的方向匆匆走去。
二郎站在木階上,見她過來,露出微笑:“女郎?”
“祝二公子。”
雪龍開門見山:“郎君既然是世子的胞弟,知不知道解蠱的法子?”
身旁燈光忽然一晃,那是君照捏着燈杆的手猛地一抖,差點兒摔了燈。
二郎撩起眼皮,瞥了冒冒失失的君照一眼,接過他手中的燈,遠遠掃了一眼被衆人團團圍住的菁菁。
“那位小女郎中的是百足蟲蠱,一旦發作,便會生不如亡,活生生悶氣而死。”
青年收回目光,聲音淡如秋水,“這蠱的解藥極為難求,你們那位郎中無計可施,也是情理中的事。”
雪龍心頭一緊:“那......”
二郎對上她滿是哀求的雙眼,扯了扯唇。
“情理來說,小女郎這次定然是活不成了。”
燈火窸窣跳動,青年面容平靜。
他蒼白的手指在衣袖底下撚了撚,“但既然是你想救她,我可以勉力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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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客棧頂層走廊的木窗被支開,細密雨絲落進來。
車隊衆人都去休息了,雪龍坐在廊下,聽着水車汲水嘩啦啦的聲響,撐在窗棂上打瞌睡。
眼前房間木門被拉開,她一個激靈,連忙站起來。
二郎從屋裡走出來,雪龍站在門口,先聞到一股濃烈詭異的異香,混合着股股血腥氣。
她擡腳就要進屋,被青年在門口攔了下來。
青年衣袍和手指上都沾了血,在漆黑的夜色裡看着頗為瘆人。
“沒有大礙了。”二郎說着,錯開半個身位讓她看屋内的情景,“菁菁姑娘方才睡着了,女郎若是擔心,不妨明日早上再來。”
屋内煙霧袅袅,隐約可見裡頭的榻上安靜地仰卧着一個少女的身影。
菁菁瞧着像是剛睡着的模樣。雪龍猶豫了一下,還是沒進屋。
屋門啪嗒一聲關上,二郎帶着一身沉郁的香氣走到窗下,借着半開的窗伸出手去。
水珠混合着血水順着他手指一滴滴滑下來。
他雙手接了捧雨水,随意淨了手。
雪龍亦步亦趨跟過去,仍是擔憂:“屋内熏這麼濃的香,真的沒事麼?”
青年轉過臉來,反問道:“你猜那香是做什麼用的?”
見她一臉的茫然,二郎笑了:“自然是解蠱用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