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供參考的信息如此之多,她實在不知道,怎麼能還找不出真相,抓不出真兇來。
但,有周沉一起,許瑩便覺得還不至于那麼苦惱。
她相信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即使沒有,周沉在那裡,就仿佛是一劑強心劑。
許瑩抓起衣服去洗澡,這間套房本就不大,衛生間挨着餘絮住的主卧,另一邊是間裝修雅緻的書房。
花灑噴灑的聲音嘩嘩啦啦,餘絮的注意力不覺被這水聲分散了大半。卧室裡亮着一盞玻璃質地的床頭燈,散發着橘色溫暖的光芒。
許瑩來敲門時,餘絮正在閱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可能是看累了的緣故,洗澡水聲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以後,她再浏覽這本名著,居然半個字也讀不進去了。
書是本好書,她年少時看過幾頁。因為那時自己心浮氣躁,兼又覺得裡面俄國人的姓名五花八門,就是同一個人竟然也有五六種稱呼,她看了幾頁就不看了。
可長到這般年紀,她倒覺得什麼都無趣,唯有看書還有那麼些意義。
她自認為是自己淺薄,自認為是自己的看法還很膚淺,所以她不能苟同作者對故事的處理。
固然放高利貸的老太婆剝削底層階級,拉斯科爾尼科夫殺了她是為民衆除害,但是她的妹妹莉紮薇塔何其無辜。
她忠實善良,唯唯諾諾,沒生過一絲壞心腸,沒做過壞事。隻因撞見了主角拉斯科爾尼科夫殺害她姐姐,于是腦袋也被斧頭開了個瓢。
她是完完全全無辜的啊,拉斯科爾尼科夫犯下如此惡行,為什麼隻流放他到西伯利亞做苦役,而不是處以絞刑。
殺人就該償命,不是嗎?
且不說那些良心爛透的,良善仁義之人被故意殺害,不該讨個公道,要行兇者一命抵一命嗎?
餘絮忽然情緒十分悲憤,她想到了慕河,她英年早逝的丈夫,試圖伸張正義,卻枉死在那些畜生的魔爪下。
他才二十七歲啊,是那麼年輕,卻像枝頭上開得燦然的純潔的白花,因着他的善良、正直、勇敢,被殘忍地從枝上摘下。
殺人償命,殺人償命,她還有機會報慕河的仇嗎。
書啪嗒一下砸在她臉上,她拿開書,閉着的眼睛裡難以自亦地流出熱淚。眼淚經過她的臉頰淌到脖頸上,連那裡也是溫熱的一片。
慕河的臨終之言又浮現在耳際,“餘絮,好好活下去,不要想着為我報仇。好好活下去就……好了。”
那是她接通的電話裡,他和她說的四句話裡的最後一句。
不用去刻意想起,那個噩夢般的回憶一直糾着她不放,像字刻在石碑上那樣刻進她腦子裡。
“餘絮,是我。”這是她接到他電話,他說的第一句。
他像是隻有一口氣了,呼氣喘氣聲音都格外粗重,不是那種劇烈運動後急促的呼吸,而是吊在生命盡頭的費力喘息。
她一聽心就慌了,急得直咬嘴唇,“你怎麼了,你怎麼了,慕河?”
他說,“我愛你。”
“我要死了。”他和她說的第三句話,平靜地宣告自己生命的即将結束。
電話那頭傳來他斷斷續續的聲音,“餘絮,好好活下去,不要想着為我報仇。好好活下去就……好了。”
很輕,像在刻意地壓抑,她還是聽出來了,那是第一次慕河和她說話的話音裡帶着哭腔,他是不是也在為無力挽回自己生命的逝去而悲傷。
手機上沾的鮮血,發散着鮮紅刺目的顔色,仿佛粘附在什麼地獄裡爬上來般的東西上,冷冷地揚出一抹獰笑。
慕河的手指慢慢地僵直,手機脫手砸在地上,銳利的尖響又像在歎息着生命的離去。
“絮絮,很遺憾啊,還是沒能遵守約定和你過上金婚。”慕河生前最後的想法,唯此。
接到電話的同一天,餘絮被通知去認領丈夫慕河的遺體。
好好活下去,不要想着為他報仇。他的囑咐她都記得,餘絮手抓着被子,無聲地痛哭,若是不能為他報仇,還有什麼能支撐她活下去。
。
那是風和日麗的一天,陽光溫煦,暖風吹得她臉癢癢的,她欣然伸手摸自己的臉頰,手背無意間擦到了耳垂上的銀質流蘇耳墜。
耳墜被撞得搖晃不已,她用大拇指和食指一掐耳墜,把它定住。手指摸到耳垂的瞬間,許瑩悚然一驚,她都沒有打耳洞,哪裡來的耳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