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不願意,不是說犯下錯誤努力反省了就值得被深受其害的人原諒。
姨姨慶幸自己沒有患上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人格始終保持着正常和完整,教育出來的小河也像她的姐姐那麼勇敢仁善。
慕河十七歲,四十來歲的姨母熬完了一生,燈枯油盡。
姨母臨終的那天,慕河恰好在醫院守着。
他很讨厭待在醫院,尤其是病房裡。
消毒酒精的刺鼻氣味尚且可以忍受,床頭欄杆剝蝕的鐵鏽氣味和溶解在空氣裡了一般的唾沫和黃痰的味道,讓人直犯惡心。
更讓人覺得心髒裡的血液被堵住了似的沉重的,是病房中化解不開的死亡氣息。
慕河将之稱為死氣,快要死去的人身上通常都會散發這種氣息。
最令人絕望的就是如此這般,明知結果無可轉圜,躲不過去,要被時間蓄意折磨着認清自己的無能為力,等着候至親的死亡。
醫院的病床上,剛睡醒的姨母,枯瘦的手指顫悠悠地擡起來,抖抖索索地空抓,慕河連忙握住姨母的手掌,“您有什麼話要交待嗎?”
姨母黯淡無光的眼睛充滿悲憐,吃力地道:“不要怪我,小河,不要怪我……”
“我不會怪您的……”慕河忙答,話音未落,病床上的女人已然咽氣。
撫養照顧慕河十二年的姨母覺得這一生過得又苦又累,而慕河已經長大。所以,她得好好休息,睡上一段漫長得再也不會醒來的時間。
姨姨死了。
慕河不能接受,不得不接受。
十歲時候,姨姨和他說的話,郁郁地浮上耳畔。
人從生下來開始,這一生便永遠不斷在告别。
所以,他得學會,也得習慣忍受到無法忍受的孤獨。
十七歲,慕河成了真正意義上無父無母無親無友的孤兒。
“我的姨母臨終時讓我不要怪她,我慌慌張張地說我不會怪她的。不知道她死前聽見了沒有。”慕河說道,“我的姨母其實有個親生女兒,一直由她的生父撫養。”
“那個男人先我姨母半年去世了,遺囑上說把遺産按比例分,分成兩份。小頭留給女兒,大頭贈送給我姨母。”
那個男人生前不來打擾姨姨,死後贈送的遺産卻給姨姨造成小小的困擾。
“不過我姨母,一分也沒有要他的。臨終前,也留下遺囑,把他贈送的遺産轉贈給我從未謀面的表妹。”
“我姨母怕我怪她,升米恩,鬥米仇,她一分也不留給我,我會怨恨她。”慕河突然挑眉,燦然地笑笑,“那我怎麼可能會怨恨她嘛。”
他像在自誇,用調笑的語調,說:“我和别人不一樣,我對自己的道德水平有一個很高的要求。”
他神色的突然轉變,讓為慕河沉郁心痛的餘絮莫名感到到幾分欣喜,宛若罩在心頭上的烏雲給風吹得四散無影。
“老實說,那麼一大筆錢,夠我在海城買一幢大廈,不心動是假的。不過,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本來就不屬于我的東西,已經失去了,追悔莫及也隻不過是讓心裡更難受。”慕河很有道德覺悟地說道。
慕河從小便顯得很别人不一樣。
不光是在成長環境内心建設上,還在長相上。
慕河的長相像是精心地揀取了父母外貌上的長處,小心翼翼地避開了短處那般豐姿俊朗。
小時候的慕河雖然生得稚氣,但是面龐白皙,唇紅齒白,大眼睛和明顯的雙眼皮尤其抓人眼球。
他的眼睛和餘絮的,像也不像。
餘絮眉骨高,眼睛大,雙眼皮卻略顯含蓄,在眼尾掃開小小的扇形,韻味萬千。
慕河濃眉大眼,眼皮是現在割雙眼皮手術裡俗稱的“歐式大雙”,他的眉骨高度略次于餘絮,不過因為挺直鼻梁的加持,看上去棱角分明,五官更為立體。
就仿佛是命中注定了的那般,這對任誰見了都要感慨一句眼睛好看的男女,結成了夫妻。
慕河認識餘絮,喜歡餘絮,與她結為夫妻之後,恍然覺得夫妻相這一詞不是無中生有,以訛傳訛的。
餘絮表示認同地含笑點點頭,“我知道,你是個好人。”
慕河搔搔下巴,笑道:“這話怎麼聽起來,是你在給我發好人卡。”
餘絮笑容溢出唇瓣,“那換一個詞,你是我的心上人。”
慕河是住在她心上的人,他談起過去的時候,悲慘經曆使她也感到心痛,但是他妙語連珠,言辭诙諧,刻意淡化着悲傷氛圍。
因為,對于我們愛的人,我們分外在意着他們的感受,不想她受傷,也不想讓她為自己擔心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