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星又執着掃帚,擋在門中:“我且問你們,劉員外年歲幾何?妻妾多少?子女幾個?妾中可有人亡故,又是入府幾年?是何緣故亡故?”
“或者說,劉員外,給了你們多少聘金?”
聽見最後一問,陳丘像是被踩中尾巴的老鼠,面上飛快地閃過一抹心虛。
尤其是周氏,藏不住事的臉上一變又一變,比調色盤還精彩。
劉員外派人找上門來給他們三十兩聘金這事,可隻有他和周氏知道。
哪能知道這麼個未出閣的小姑娘,能猜的得這麼一清二楚。
陳丘臉色鐵青,提高了聲音掩飾心頭的慌亂和心虛:“親事哪有你這個還沒出嫁的姑娘家能多嘴的!你們父母不在了,就得聽我這個做舅舅的。況且你姐姐自己點的頭,你這個小丫頭片子又什麼資格說三道四!”
池星沉着臉,輕嗤了一聲,側身讓出被擋着的少女,眼底的冷意泛濫:“你自己要去做妾?”
池月從沒想過淩厲的眼神能出現在妹妹身上。
忍不住往後挪了挪腳,縮了縮肩膀,結結巴巴道:“舅舅……舅舅說給劉員外做妾能給我們兩石大米,還可以接你進府,給你請最好的大夫還撥仆役伺候,每月還有月錢可以拿。小星你一直不醒……”
說道這裡,想到娘親走後,躺在床上三天無知無覺的妹妹,隔壁村的遊醫也說妹妹回天乏術。
池月哇的一聲哭出來:“妹妹,我害怕呀妹妹!爹娘已經走了,我不能再沒有妹妹了呀!舅舅舅母說如果我不答應做妾,你就會死,你不能死啊!”
池星被哭聲刺得一愣,踟蹰了半晌,還是伸出手,微微攬住這個怯懦卻為了妹妹能把自己賣了做妾的姐姐,生疏地拍了拍,眼神軟了三分。
又偏頭凜冽的眼神直直刺向陳丘夫婦:
“我姐姐,從來沒有答應過要做妾,是你們要把自己的親侄女賣了做妾。”
“小娘皮子你說什麼呢!明明是你姐自己答應的!”
“她沒有。”
“嘿,你這小丫頭!不信你問你姐!”
池星扶住池月的雙肩,轉向自己,直視着她的眼睛:“你沒答應。對嗎?”
池月從未撒過謊:“我……”,可以看着池星眼底的堅毅,抽抽嗒嗒道:“我……我不做妾……我沒答應!”
池星滿意地嘴角微微上揚:“聽見了?要說我姐姐答應了,證人證詞字據,拿出證據來。有誰看見了?”
甭管劉員外有沒有給錢,讓孤女做妾本就不是什麼光彩的事。這事必是夫妻二人私下偷偷勸說池月,沒有人瞧見。
饒是臉皮厚的周氏,都沒想到小姑娘能不要臉的翻身就不認賬,擡小妾又不需要三書六聘,哪來的憑證。
拖長氣地嘿了一聲,撸起袖子就要理論。
池星沒等她開口,笑容惡劣地指點:“真那麼想嫁,我給你出個主意,不如你們夫妻二人一起洗幹淨了自薦枕席,夫妻同心讓劉員外享個新奇,要是伺候好了,說不定還能一起當個寵妾。”
陳丘一個大男人,從沒被如此辱過。
氣得頭發都要炸起來了,鐵青黢黑的臉,因為氣憤漲得通紅,就差一口氣背過去了。
周氏潑皮了半輩子,哪被小輩這樣說過,跟陳丘一起指着池星鼻子“你……你……你”了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池星懶得陪他們糾纏,“話都不說清楚的癫癡,就别擱外面丢人現眼,狗叫都比你流利。哪兒來的就滾回哪裡去!腦子再不清楚跑出來亂吠就把你塞回你娘肚子裡重造!”
“你要敢逼我姐姐給那個糟老頭子做妾,我就能給你腦袋開瓢!”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小娘皮子要造反了!看我今天不得好好教訓教訓你們!”
“來,嚷,繼續嚷,打,有本事就來打!”池星把掃帚塞到池月懷裡,手放在衣襟上作勢要撕:“隻要你們敢碰我們,我就嚷道全村都聽見,告訴他們我們的親舅母,要幫着我們親舅舅強占親侄女!”
“看看是我們姐妹被沉塘還是你們二人被扭送官府!”
女孩家的貞潔比什麼都重要,哪裡能想到這麼個小姑娘能拿自己的貞潔豁出去。
“死丫頭!管你答沒答應!劉家可不是任你們拿捏的人家,池月你不嫁也的嫁!後日劉員外自會派人來接,看是你們嘴硬還是劉家的家仆的拳頭硬!可别想着跑!你跑得出竹溪村!你還跑得出清羅縣翻得過邏邏山不成?!劉員外,那是縣令都得敬着的人家!郡守面前都能說得上話!就你們倆小丫頭片子跑得再快都跑不出劉員外的五指山!”
說到這裡,陳丘總算是找回點底氣,挺起胸膛。
周氏也揚起碩大的腦袋,反正撕破臉了,也就不打算藏着掖着:
“還有你池星!本就是你姐擡進去之後你也順帶接進去,等養好了也給劉員外做妾,你也别想跑得了!”
看着池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蓄了一包的淚,愣愣地看着他們。
池星……呵,過兩天看這小丫頭還能神氣起來?
陳丘夫婦可算是出了口惡氣,雄赳赳地奪門而出。
池月呆呆地抱着掃帚,看着扶着牆喘着粗氣的妹妹,被震得一時間回不過神。
明明……說好的隻有她……為什麼妹妹……
池星扶着牆,
心底發涼。
這就是古代,宗法家族,忠孝大過天。
占個長輩身份都能随意決定你的未來。
趕得走一次,下次呢?兩個半大姑娘,能護得住自己嗎?
在現代,她都被逼成那副模樣。
這樣的她,該怎麼在這個必須嫁人,三從四德,以夫為天,男尊女卑,矇昧愚孝的封建時代活下去。
瞬息間,心頭掠過萬千思緒。
池星望着天閉上眼。
她可以擺爛着活六個月等死,但不代表願意給糟老頭子做妾活六個月。
她要,上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