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湘的腦子裡也隻有四個字——吾命休矣!
那位身形有旁人兩倍寬的男子歎了一聲,道:“唉,是個傻的。”接着又做了個手勢,“殺嗎?”
岑湘嘿嘿傻笑的面容出現了一絲裂痕。
啟賊害我。
身前這位掌控着她生死的人,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岑湘幾乎能看到他瞳仁裡淺淺的茶色,在他莫測的眼神注視下,她越來越心虛,拿着棗子的手舉在半空中,進也不是,退也不能,隻好繼續保持憨憨笑。
她開始猶豫要不要自己吃了這沾着塵土的棗增加可信度。
那男子看了看她,又将目光移到她散落在地的包裹與佩劍上,沉吟片刻,道:“殺一個傻子有意思嗎?”
“沒有。”胖男人回答
“浪費時間,走吧。”
未料到他們居然如此輕易便放過了她,岑湘有些驚訝,眼見他們越走越遠,心中一直繃着的一根弦終于松下來,收回手,捏了捏手中的東西,見是粒大顆的脆棗,輕輕一抛,脆棗順暢地進了口中。
她嘗到了大自然芬芳的味道,是泥土的氣息。
演戲要全套,演得好極了,岑湘為自己喝彩。
她疲憊地靠上樹幹,卻聽“嘿嘿”兩聲不懷好意的笑從一旁傳來。
竟是大鼯鼠又一次去而複返!
這下岑湘驚得完全沒了主意,下意識就去摸身旁的佩劍。
大鼯鼠卻并沒有注意她的小動作,速度飛快地越過她,拿起她身旁那包打開了一點還沒來得及吃的棗子。
岑湘愣住了,她這才發現此人是獨自回來的。
“多謝多謝。”大鼯鼠朝她屈身行了一禮。
然後掂着他順來的棗子,走了。
這次是真的走了。
樂颠颠地,順走了。
岑湘在原地坐了很久都沒回過神來,最初她環顧四周,是為了看看能否給那夥黑衣人收屍,一番折騰下來,她什麼都不想做了。
啟叔到了未時才匆匆趕到。他在林間枝頭上輕輕落下,一眼便看到了橫七豎八的屍體。
岑湘聽到頭頂響動,終于回過神來,仰頭沖他喊道:“啟叔,快,把護甲給我,我即刻穿上 。”
吳啟沒把軟甲給她,隻問:“你殺的?”
“?”岑湘覺得他對自己有什麼誤解。
她一邊收拾包袱,一邊恨恨:“他們搶了我的棗子!”
“所以你就都殺了?”吳啟還是問。
“那是師娘給我準備的!”又脆又甜又大顆!
“所以誰殺的?”
“不知道。”他們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終于能夠接上,岑湘搖搖頭,想了想又解釋,“騷包怪大戰黑虎幫,騷包怪赢了。”
吳啟:“???”
岑湘:“我路過。”
吳啟大概明白了她所說的意思,問:“你沒事吧。”
“我棗沒了。”
吳啟沉默了,看來是沒事。
他們簡單地埋葬了屍體,找了條清溪洗去手上血污,這才大包小包地上路了。
日頭西斜,他們行了許久,終于看到鑒城矮小的城門以及零星幾個把守的士兵。
要進城了,岑湘怅然回望。
從這裡,依稀能看見遠處山壁蒼勁有力的闌山兩個大字。
世人都傳她師父曾淩空一躍,劍指山巅,霸氣無匹地在山上劃下了闌山二字。
蓦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神仙眷侶,落筆舞蒼虬,從此給這無人知道的山峰添了名号。
岑湘沒見過她師父騰雲駕霧地刻字,那字也确然是她師父寫的。
隻是經師娘的口,岑湘才得知,這是輕功高絕的吳是颠吳大劍客,做足了防護,吊着根粗繩,在山壁上挂了大半天,再拿劍小心刻下的。他的姿态不能說潇灑飄逸,隻能說是進退狼狽。
這事被吳绯诟病許久,她覺得這行為十分蠢土,等同于在山上刻了個吳是颠吳绯吳啟到此一遊。
“太做作了,小孩子千萬不要學。”她還記得師娘曾當着師父的面,促狹地教育自己。
……
師父說師娘怕見别離,她又何嘗喜歡。
他們無兒無女,多年來待她親厚,視如己出。
岑湘忍不住深深地望了一眼。
映在落日的餘輝下,煙霞中的闌山溫和殊骛。
她垂下眼睫,在心中真正與闌山道了别,提起包袱走進城門……
*** ***
同一時間,鑒城之中相對繁華的街頭。
有兩個穿着華貴常服的男子正向城中客棧走去。
其中一個似是家仆的白衣胖子将手中的棗子抛高了,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左右晃動他的百斤肉去接。
“丁令德,你怎麼連小丫頭的東西都要搶?”他身邊站着的另一個男子,身如玉樹,劍眉星目,是極英俊的模樣,一段路的功夫,街邊已有許多女子頻頻回望。他似是看不下去那白胖身影在眼前上蹿下跳,忍不住開口問道。
“她自己要給我的,主子,你沒聽見嗎?那小姑娘還喊我哥哥來着。”丁令德毫無自覺,吃的歡暢。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想起什麼,問:“公子,你說那丫頭是真傻嗎?”
那公子斜了他一眼:“那麼拙劣你也信?”
“啊?裝的?”
“打鬥聲轟響也不見出來,全死幹淨了出來喊你哥哥?”
丁令德似乎真的用心思考了一下:“也是,我也覺得挺假的。”他不忙着吃棗子了,轉了方向道,“那我回去将她殺了。”
“人都走了你現在回去有什麼用?”那公子一副看傻子的神情看他,“你怎麼殺心那麼重?”
丁令德聽了這話十分郁悶,摸摸鼻子:公子,這話您可沒資格說我啊。
但這話他也隻在心裡說。
他們家公子最近心情不好,他可不敢觸黴頭。
“沒必要。”那公子又淡淡解釋了一句。
“也是哦。”丁令德不甚用心地點頭附和,他本來心中也無殺人的念頭,他們主仆連日來小心謹慎,遇到伏擊的時候連夜行衣都沒來得及脫下,實在是難得放松,他這麼說不過逗趣。會問要不要滅口,也就是恐吓一下那孩子。
丁令德頓了一會兒,不再提殺人的事了,隻挑自己感興趣的說:“我還以為您是看她長得好看所以……”
他說起這種話來,便立即忘了觸黴頭的事,于是話沒說完,肩上挨了一記。
“廢話忒多,吃你的棗去!”公子說。
丁令德吃了打,縮了縮他本不存在的脖頸,暗道:公子果然心情不好。
前頭錦衣的公子依舊負手朝前走着,腦中卻止不住想起方才樹木掩映中探出的狡黠眼神:
那個女孩子清淩淩地出現在林中,從樹後探出一張明媚嬌憨的小臉,溪水一般透亮的雙眼四處張望,在看見他的瞬間下意識地收縮瞳孔,像隻受驚的小鹿一般,身體卻還在防備的假裝鎮定,怎麼可能是個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