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令德解了手回來,那催人尿下的比賽還在繼續。
他接了小太監遞來的茶水侍奉上去,見他那風姿卓然的主子難得收正了腿專注看着場内。
他的腿太長,總是收不住,便常常慵懶地斜靠,或是大馬金刀地岔開,頗為不羁,然而此刻卻反常的危坐着。
他順着他們主子的視線看去,場内不知何時多了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粉色衣裙,口若懸河的少女不是傅侍郎的小女兒又是誰?
說來也真是巧,當初在闌山下放她一馬,沒想到這姑娘竟是傅廉靳的女兒,若當初真是辣手摧花,以傅先生護短的勁,怕是把那地界翻個底朝天也要找出殺人兇手。
丁令德凝神看了一會兒,原來她在與那位民間書院的學子對對子,那機敏狡黠的樣子,哪有半分從前在闌山下裝傻的神态?他這時才覺得,當時這位傅小姐裝傻子裝的并不完全拙劣,與她如今神采飛揚的樣子相比,她的演技簡直好極了。
正感歎着,忽聽得一旁有人竊竊私語:“這都對了快二十回了,怎麼還沒有一點要分出勝負的迹象?”
“也是這儒生愛賣弄,方才作詩赢了嚴小公子便罷了,這回要是繼續寫詩,不也能拿下這小女子?據說這姑娘最是牙尖嘴利,上回在國子監裡,把褚明知那引經據典的老頑固都怼的沒話講呢,選這對對子不正中人家下懷了?”
聽到這裡,丁令德好奇心起,忍不住戳了戳站在一旁的徐子斜:“怎麼回事,這姑娘?”
徐子斜剛趁人不備順了隔壁桌一顆葡萄吃,聽他問話,便連皮也沒剝,整個吞了進去,道:“啊?哦,她喜歡嚴家的公子,看嚴景城被範文先比下去了,替人出頭呢。”
丁令德吃了一驚:“她這什麼眼光?”
他一貫八卦,京城裡各家小道消息,甚至周員外爬灰都打聽的清清楚楚,一番聯想下忍不住多看了眼還在台下垂頭喪氣的嚴景城。
這嚴公子……行情這麼好的麼?長得也不怎麼樣嘛。傅家這姑娘這樣為他出頭,值得嗎?
徐子斜點頭笃定道:“是啊,不過這事錯不了的,我看方才那嚴景城給這位傅小姐寫情詩來着,淮陽王還點評他的詩詞矯揉造作耽于情愛,嚴公子臉色通紅的和猴屁股一樣!輸給他曾經的手下敗将,一定不好受,不過你瞧,傅小姐在給他掙面子了,這會兒功夫,對子有來有回都對了二十多場了,就是輸了也雖敗猶榮。”
“哎,丁公公你不知道,本來翁祭酒還不許這姑娘上場,說是未參加前面幾場便貿然加入不合規矩,她卻說規矩裡沒有禁止比到一半參賽這項,今天定要和那個藐視先帝與皇親的學生比上一比,還說選題由對方來定,這嚣張勁,我看翁耘那老頭氣的,回頭定要修改章程了。”
丁令德的腦子沒怎麼接收後半句,隻聽場中二人你來我往,先是範文先道:“上聯是:世事誰無大道聞,滄桑誰問?”
這是個好句!
右邊妙王撫掌道:“出句便是雙聲詞,還有重字便罷了,聞與問的韻腳還都一緻,這下傅姑娘可難對了!”
雖不如妙王風雅,但丁令德一向自诩半個文人,也感受到了此句難對,便仔細等待傅家小姐的回應。
沒想到他主子的茶水喝了還沒過半,傅小姐便回應道:“光陰焉能千金續,惝恍焉虛。”
“妙哇!”妙王再次感歎,“雖略有不及但已是妙極,這點功夫能想到化用千金難買寸光陰,妙,真妙!真是小看了這姑娘。”
确實是小看了。
岑湘提出挑戰範文先時,在坐一片噓聲,翁耘攔着她,也是怕她出醜,畢竟在上台之前從沒有人聽過傅岑湘的名号,何況連殷畫竹也敗下了陣來,若貴族之中還有能與之一戰的女子,也該是漠北王家的女兒王輕宣,再不濟也是袁家的後輩,隻是這幾位如今都不在京城。
而岑湘的同學們雖知道她琴彈得好,但并不見她除此以外的長處,便是褚明知的課上,她也不過敷衍着不讓褚明知再生氣罷了,恐怕直到此時,依舊沒人信她能赢範文先。
起先範文先出言嘲諷殷畫竹,她雖不忿,到底勉強忍了,可後頭他再度嘲諷女子,甚至扯上鄭雪……在坐除了少數的内眷及國子監的女弟子們,其餘皆是男子,女子地位本就低微,而上位者們對于範文先那種不痛不癢的言論更不在乎。
他那紫色的中了毒一般的嘴唇叭叭叭說了半天,實在聒噪,岑湘按捺許久,終是忍不住入了局。
雖然師父師娘并不吝啬誇贊于她,但做學問方面,她實際沒那麼自信,不說父親師父輩的能人,僅哥哥姐姐的書畫便已經讓她望塵莫及。
直到站在比賽場地的那一刻,岑湘看着眼前猴腮紫唇的男人,忽然以貌取人的想:什麼醜東西,她今日必定要大敗這個範文先。
依舊是二十多回的上下聯語,這時候的比對顯然進入了白熱化,岑湘苦思良久,脆生生開口:“賣貨郎,一擔兩筐,三四成群,五六同夥,七嘴八舌,九進十賣。走過春,賣過夏,恍過秋,飄過冬,從南到北賣東西,不知幾載。”
妙王拍案:“妙啊,妙極!想不到這樣年輕的姑娘對于市井草民還有這樣的觀察。”
範文先沉吟半晌,在沙漏漏完前終于道:“饞嘴客,十吃九飽,八七拼碟,六五交盅,四頓三餐,二白一窮。喝完酸,食完甜,嚼完辣,品完鹹,凸前翹後難左右,又胖數斤。”
四下又是一片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