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記錯的話,秦晔的表字,是叫“行淵”來着。
一路下來所受的沖擊有些多,岑湘已經不再大驚小怪了,但依舊不太确定,這不會……是秦晔在此處安置的宅院吧?
她正思索着,丁令德已經三長兩短的扣起門來。
裡頭很快有人接應。
見岑湘愣神,秦晔道:“愣着做什麼,進去啊。”
岑湘“哦”了一聲,擡腳緊跟着進入了這方合院之中,推開院門,便見三間垂花遊門,兩進抄手遊廊 ,院落幽深靜谧。轉過照壁,即見一花木扶疏,吊蘭流泉的庭院,頗有些清冽風骨。庭院前方則矗立着一座精巧别緻的青磚瓦舍,簡潔大方。
岑湘小聲問:“這是你的宅子?什麼時候購置的?”怎麼整個風格和王府完全不同?處處都透露着低調的隐逸,雖沒有雕梁畫棟,金碧輝煌的氣魄,但依舊隐含奢華,内中布局陳設也不難看出用心。
秦晔沒在意岑湘的失神,隻回答了後面的問題:“六年前吧,怎麼?”
“六年前你都還沒開府……”岑湘不禁嘀咕,他在宮裡哪來的機會跑這兒來購置宅院。
秦晔似乎料到了她的疑惑,不緊不慢道:“六年前殷貴妃身體驟然抱恙,欽天監說皇室中有北十字星沖月。”
他沒有再說下去,岑湘已聽懂了他的意思,雲啻正位于大胤的北邊,而十字大概是說他名中的筆劃。她一開始對皇室了解甚少,但也聽說過殷貴妃身體抱恙時,欽天監測出不祥,便有一名皇子為了避谶被送去了行宮。
“送你去行宮受罪,你怎反倒在蜀中購置房産享受起來?”
“一個不受寵的皇子,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做些事,豈不是更為容易?”
岑湘被他說服了,行宮之中的皇子本就無人看管,曆來送到行宮将養的皇子都是真“将就着”養,是死是活全憑本事,外放對他這樣的人來說恐怕還是一種自由,這屋子大概就是在那時購置的。
但……
“你早就料到有一日會來蜀中嗎?”這也太未蔔先知了。
秦晔垂眸以一種關懷的眼神看着她,口吻溫和地吐信子:“蜀中鹽患深重不過是這三年的事情,妹妹。”
言下之意是這一切不過巧合。
岑湘也覺得自己犯蠢,聽他語帶嘲諷,羞愧的同時深覺自己不該不自覺拉高他的深度,正想反駁些什麼,院中有小厮語聲急切地跑了過來:“主子,您可算來了,徐子斜小兄弟受了重傷,如今還卧着床呢,您快去看看吧。”
……
秦晔随着下人前去卧房看望徐子斜,彼時徐子斜剛醒,虛弱的躺在床上,往日充滿活力的面容不複從前,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憔悴,嘴唇亦失了血色,蒼白的翕合着。
秦晔坐在床邊,見他形容困苦,不禁問:“怎麼弄成這幅樣子?”
徐子斜雖然身體尚未恢複,但也算在行止别院中修養了一陣子了,意識尚還清明,見他來了,反倒先自省起來,撐着病體道:“主子,子斜對不住你啊。”
情緒激動處,竟忍不住微微咳嗽起來。
徐子斜幼年便被秦晔撿回來養在身邊,見他這樣,不自覺皺了皺眉,拍着他的胸口替他順氣,接着道:“發生什麼事了?你不要激動,慢點說。”
徐子斜依舊躺在床上,漸漸止了咳,才說:“小的把側妃跟丢啦,現在側妃姐姐不見了,不知在何處受苦,也不知是否香消玉減啦。”
站在後頭剛端着茶水進門,被丁令德龐大身軀擋了個嚴實的岑湘:“???”
她往前站了兩步,問:“那個,你說香消玉減的人,是我嗎?”
聽了這話,原本還情緒低落躺在病床上的徐子斜支撐着爬了起來,道:“側妃姐姐,是你,太好了,子斜還以為,還以為……”
他說着說着便又是一臉歉疚,弄得岑湘有些不知所措,但當看清對方的面容時,岑湘的神情便有些繃不住了:“是你!”
那個給她賣拉肚子的西瓜,在她賣草編蟋蟀時一路跟蹤尾随她的小白臉!
岑湘下意識往秦晔後頭躲了兩步。
徐子斜一臉困惑:“側妃何故躲着我?”
岑湘緩緩自秦晔身後探出來,她想到那日萬青谷裡汪奪死時似乎也見過此人,多多少少也明白了,這人既然是秦晔的下屬,那先前之事多少有些認知上的偏差。
他們之間的誤會很多,比如她起初完全沒有想到當初在闌山腳下那場圍殺中蒙面的兩人是秦晔與丁令德,因為按時辰推算,他們該是剛滅了雲啻,在回京的路上,與闌山并無交集。
但這一路上他們都未曾掩飾,而岑湘的記性恰好并不算差,蛛絲馬迹足以她辨認出這之間的關系了。
但與秦晔的誤會與徐子斜無關,留存的印象還是讓她難以相信這個小白臉,岑湘探出頭來,控訴道:“就是你,賣我劣質西瓜毒害我侄子還偷偷跟蹤我的變态!”
徐子斜聽了這話,看看岑湘又看看秦晔,無辜道:“呃……誤會誤會天大的誤會!”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
在徐子斜——瓜是準備賣給别人的,結果不小心給你了真是抱歉這樣蒼白的解釋下。
岑湘半信半疑地選擇了相信。
但是聽到徐子斜說:“我家主子要我暗中跟着你保護你”時,岑湘忍不住朝秦晔看去。
“你若是出事,我沒法和傅大人交代。”秦晔道。
岑湘有些失望地撐起腦袋,小聲嘟哝:“你可以直接點的。”況且這個小孩能保護她什麼?
“什麼直接!”丁令德替主子抱不平,“王爺都這麼直接的拒絕你跟随了,小主子你還是要跟着……”
岑湘被丁令德無情指控,暗自腹诽:這個大嗓門,遲早有一天要暗殺他。
厘清誤會後,秦晔看着丁令德肩上纏着厚厚的繃帶,再次正色問:“我讓你跟着她,你又是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
“子斜當日奉王爺命令跟随側妃,但是走着走着,發現跟丢了人,我怕無法交代,便又在城中及娘娘可能出現的地方找了一遍,沒想到側妃還沒找到,先遇上了步惜敖,他一看就是嗅着味道來,欲對王爺不軌的,但我打不過他,就想趁他沒發現先逃離鎮上。”
徐子斜緩了緩,接過岑湘遞來的茶水悶了一口,又道:“誰知一走動,便被他發現了,他執意認為我知道你們的行蹤,還說自己奉命來殺了你們,我當然不能讓他得逞,便奮力拼殺,負隅頑抗,可他不僅武功高強,還有各種毒藥暗器,當時他的劍離我的胸口僅有……”
“細節便省了吧,你是如何獲救的?現可還有哪裡不舒服?”
“哦,現在除了傷口還未愈合,子斜已經大好了,”他意猶未盡,道,“總之,在我身受重傷以為要魂歸西天時,遇上了一個月宮仙女似的姑娘,她醫術高明,妙手仁心,将我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岑湘聽到“醫術高明”“姑娘”這幾個詞,心蓦地提了起來,追問:“你說的那個大夫,是姓姜嗎?”
“對對對,恩人沒告訴我她的名字,隻說自己姓姜來着。”
岑湘的心中不免又燃起了希望:“她可有說接下來準備去哪兒?”
“這倒沒有,這姑娘似乎很忙,看我活下來了,便命人将我擡走了,子斜實在是撐着病體不辭辛苦才能回到行止别院。”
岑湘的心情便如同在雲端蕩秋千,一下飛到雲層上,一下又落入烏雲密布。
徐子斜好奇問道:“對了,側妃,你做螞蚱那次,是怎麼甩脫我的,我輕功那麼厲害!”
這個問題倒是很好回答:“嗯……大概是因為我認路。”
“你還去過那種小縣城?”若不然初來乍到怎會認得。
“你跟蹤我繞路的時候不是走過一遍了?”
徐子斜歪着腦袋,似乎沒聽明白。
岑湘便又解釋:“我發覺你在跟蹤我,故意繞着那小村子走了一個時辰,摸清地形,最後鑽空子甩脫了你。”
“一個時辰都走上一遍,便連陌生的城市都熟悉了?”丁令德不敢置信。
“啊?這很難做到嗎?”岑湘不自覺反問。
丁令德被她理所當然的語氣整懵了,也不再自取其辱,隻問秦晔:“那王爺與側妃又是怎麼遇上的?我把王妃跟丢之後還在逗留找了她許久,最後尋人無果才想來這裡找王爺您,給您來個負荊請罪的,誰知官署那邊說您還沒來,我隻好回到此處幹等了許多時日。”
“事情是這樣的子斜……”說這種事丁令德在行,于是幾人将自己近來發生的事情互相交換了下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