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之前的老者又搖了搖頭,卻不辯解,隻把目光移到那兩個乩童身上,此時,那兩個乩童已然滿身大汗,臉紅脖子粗的模樣哪裡能是裝出來的?
可是,越是怨氣大的清風,算的才越是準啊!
“真是有福氣啊!”老者晃着蒲扇感歎。
但是很快,他就感歎不起來了。
入目處,簡陋的轎子像是有了自主意識,沉甸甸的壓在前後兩個乩童肩膀上,逼的兩個乩童左右搖晃,晃晃悠悠站不穩。
可若是仔細看過去,就會發現,有自主意識的不是轎子,而是轎子旁側綁的那根竹竿。
那根竹竿好像被人握住,在地上鋪就的白沙上飛快滑動,從而牽扯着整個轎子左右搖擺。
“竹竿動了!竹竿動了!”主事人興奮大喊。
本來跪着磕頭的阿蠻的阿娘和阿兄應聲擡頭,起身都來不及,索性跪立着往前爬。
“寫的什麼?清風寫的什麼?”前排看熱鬧的止不住往前用,後面看不到的擠得更兇。
直到主事的嗚嗚咽咽,最終發出慘烈的尖叫——
“啊——”
衆人:……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望着主事者逃命似的背影百臉懵逼。
他們都是白丁,哪裡看得懂地上寫的什麼?
周圍一片死寂。
苗蠻蠻停下咒語,虛脫般垂下雙手,才發現汗水早就打濕了半個後背。
而竹竿卻沒有停止。
白沙上的字體清晰可見,卻不是主家乞求的出船時辰,而是一個個偌大的——
“死”字。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一個壓着一個,帶着力穿紙背的力度。
“這是怎麼回事?”一身豔俗的女人直覺不對,一把拉住身後的黑皮青年。“我兒,你之前好歹跟着阿蠻,和渡口教書先生識得幾個字,你看看,這地上寫的是什麼啊?”
良久,卻聽不到回應。女人急了,轉頭就是一巴掌,卻發現精壯的兒子臉色如紙,鬥大的汗珠如雨般墜下。
不好的預感直沖上來。
但女人還是不死心,繼續拉着人問。
青年抖着唇,被逼的沒了辦法,才破罐子破摔似的吼道:“……死,‘他’寫的是死字!”說完像是用盡了氣力,一屁股坐倒在地。
竹竿難負其重,中間發出爆裂的聲音。
在場的男男女女面面相觑,也不知是誰起的頭,随即無數或男或女,或幼稚或蒼老的尖叫響起。
他們終于反應過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
此起彼伏,驚天動地。離得最近的人群瞬間摔得亂七八糟,有孩子被壓到,發出凄厲的哭喊。
擡轎的乩童哪裡見過這個,吓得想要棄轎而逃,可轎子的擡杆像是壓入他們的筋骨,壓斷他們的脊梁,哪裡逃得脫?
“怎麼會?怎麼會?”女人盯着地上不斷累加的“死”字盯的眼珠都要瞪出來。
陰陽臉的神像像是被所有人忘卻,陰暗的空寂下,孤零零的凝着着眼前的鬧劇。
所有人中,隻有苗蠻蠻怔怔的望着轎子。
亦或者,是轎子裡的“人”。
忽然狂嘯的海風吹開他散落眉間的長發,如畫般的五官汗涔涔的,反襯的他雙眸黑亮,目光冷漠卻悲憫。
因為,這裡隻有他能夠看到那個憑空出現出現的魂靈。
那魂靈很瘦小,甚至比他的肉身看起來還要瘦小,細長手腳,佝偻着背,看起來很可憐的模樣,隻有擡頭撞上苗蠻蠻的目光時,黑洞洞的眼睛裡迸出一種類似于“怨毒”的東西。
苗蠻蠻想,也怨不得他這次回來,沒有人将他認出了。
雖然他用着阿蠻的□□,但怎麼看,他們都是天差地别的兩種人。
忽的,竹竿“啪”的攔腰迸裂,兩個乩童蓦的雙腿跪地,飛起一窩塵土。
“啊啊啊啊啊——”衆人尖叫着,競向逃離。
隔着人山人海,在那怨靈眼睛中的怨毒如有實質般,裹挾着刺骨的寒氣,将要張牙舞爪的襲來時,苗蠻蠻終于開口——
“阿蠻,是我招來的你。”
寒氣在距離他面門一尺開外,如霜凍凝結。而苗蠻蠻的睫毛未曾顫動分毫,袖口中卻氤氲開血色。
“我可以容你報仇,但是不可妄殺無辜。”
“你是苗家兒女,苗家兒女不能死在異地。結束後,你必須跟我走。”說到這,他反而沒有了剛才的強硬,良久後,才默默道,“我,送你回家。”
事情已了,苗蠻蠻不想停留,轉身離開,卻忘記了原身虛弱,腳底一軟,猛地向前栽去。
蝴蝶媽媽啊——
眼瞅着就要來個狗啃地了,眼前忽的掠過一道白光。
那光芒耀眼,卻溫煦近人。
好熟悉。
然後,一隻溫熱的手裹住他纖細的手腕,他還沒有反應過來,身體蓦的一轉,就落入一個寬廣的胸膛。
紫檀燃盡的香火氣息淡淡的,卻不容拒絕的裹挾而來。
隻一瞬間,苗蠻蠻咽喉哽咽,眼眶漲的發痛。
“阿哥。”他張了張嘴,但最終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