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蒙混過關,苗蠻蠻被金滿堂安置在唯一勉強能夠遮風擋雨的建築内——
也就是土樓中央垮了一半的萬福宮中。
此時的萬福宮早已不再是苗蠻蠻記憶中的模樣,和整個土樓一樣,失去人氣後到處散發着腐朽衰敗的氣息。
昔日神像的神壇前,苗蠻蠻坐在不久前還心痛萬分的金滿堂的外罩上,抱着腿,望着眼前的一片斷壁殘垣,内心還是不覺有些感慨。
雖然金小少爺不知出于什麼原因,不讓他接近,還拉着臉故意不理睬他,但好在墨家軍的人熱情,換班下來都會坐在他身邊和他唠會嗑,順便撸會貓。
小煤球膽子小,不喜歡見人,有陌生人來,就撅着屁股往苗蠻蠻懷裡鑽。萌的苗蠻蠻笑不攏嘴。于是,不遠處金滿堂的臉拉的更長了。
當然,這些苗蠻蠻可注意不到。
與他們這邊歡聲笑語截然相反,不遠處,眼盲的老頭不顧人反對,杵着拐杖,摸索着一遍遍送水送飯,衆人推辭不過,也便接受了他的好意。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的跟着披頭散發的媒婆,見了誰都露出幾顆大牙“嘿嘿”傻笑,看樣子應該是被吓瘋了。
從墨家軍的隻言片語中,苗蠻蠻大概知曉了他離開後發生的事情。
眼盲的老人在大哭一場之後,将土樓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了衆人。
原來,眼盲老人曾經是一名技藝精湛的木質傀儡師,靠着雕刻惟妙惟肖的傀儡走街串巷、表演傀儡戲,倒也能夠養家糊口。
可是後來遇到了戰亂,老家待不下去了,就隻要奔走異鄉,這才到了土樓。
老人姓劉,和苗蠻蠻“冥婚”的丈夫,就是老人唯一的兒子——劉寶兒。
異鄉的生活不易,好在大家鄉裡鄉親,互相幫忙,倒也過得去。最讓老人欣慰的是,劉寶兒天性聰慧,很早就繼承了他雕刻木質傀儡的絕學,很小時就雕出了一個巴掌大的傀儡。
說起來,在老人看來,這個傀儡雕刻的實在算不得好,但奈何是劉寶兒第一件作品,天天捧在手裡,帶在身邊,看樣子喜歡的不得了。
土樓裡來來往往都是逃難的,孩子少,即便有也很難待長。漸漸的,劉寶兒就把那傀儡當做了他最好的朋友,隻和祂說話,為祂梳頭、做新衣服,總之像是自己孩子般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若是事情到此,便也罷了。奈何劉寶兒逐漸長大,不再滿足演傀儡戲的那幾個錢,想要外出闖蕩,老人本想要阻攔。畢竟,雖然十多年前五洲大亂已經随着盤踞東北方的東夷國宣告退出,南國金陵也不再參與而偃旗息鼓,但是大夏和北漠的紛争還在持續。
天下,依舊不太平。
可他已經年老,哪裡攔得住兒子。于是,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年少的劉寶兒私下夥同幾個青年,趁夜一起離開了土樓。
然後,是漫長的等待和四處打聽。都沒有消息。
直到,有消息傳來,說是劉寶兒身死異鄉。
老人的眼睛也就是那時變得不好的。
而與此同時,土樓裡不知何時出了個“聖母娘娘”,據說是有求必應。土樓裡很多人都信奉她,紛紛在家裡樹立神龛,天天供養。
劉寶兒的母親拖着重病的身體,也愣是堅持供養。但是很快,老人就發現似乎有什麼不對——
土樓裡的人莫名減少,但是空出的房間,淩晨時分,門口竟點燃着紅色燈籠,有幾次他壯着膽子上前查看,可走到門前,那紅燈籠就莫名其妙的不見了,眼前依舊是空蕩蕩的房間。
而每一次祭奉聖母娘娘,寶兒母親身體就會明顯消瘦一圈,換衣服時,他甚至看到她明顯凸出的肋骨。不過當時他也沒有太過在意,以為是她太過操勞,又生病的原因。
但最讓他奇怪的,是萬福宮中忽然出現的那個仙娘。
那仙娘就像是從天而降一般。沒人說得出她的來曆,也沒人知道她是什麼時候來到土樓的。他曾偷偷同寶兒娘談起,但寶兒娘卻一口咬定,那仙娘一直都在土樓,就如同聖母娘娘,一直都守護着衆人。
可是,萬福宮中的仙娘,相貌怎麼看都同寶兒出走留下的那個傀儡一模一樣。而那個傀儡,之後他怎麼找都沒有找到。
再然後,寶兒娘忽然有一天悄咪咪的告訴他,說仙娘有辦法召回他們的寶兒,隻要他們找得到貢品。老人自是不信,因為那是妻子已經病入膏肓,他以為她是在說胡話。
可是,妻子死後的第三年,某一天他出門燒紙祭祀,回來的晚了,忽然感覺早已寥無人煙的土樓再一次活了起來。
“所以,沒有人知道那聖母娘娘和仙娘究竟是什麼東西?”苗蠻蠻問道。
“那天我們随雲霁仙師和老墨攻進來時,已經破了那仙娘的身,雖然沒了頭,但據那盲眼老漢說,那就是他兒子劉寶兒雕的傀儡。所以,那仙娘是傀儡變的,這個是可以确定的。”
一個黑布麻衣的青年是個話簍子,說起來就滔滔不絕。他是苗蠻蠻剛認識的朋友,名叫墨晌,圓頭圓腦眯眯眼,長得有點喜慶。
“哦。”苗蠻蠻點了點頭,這個和他之前猜想的差不多。“那聖母娘娘呢?”
“這個,那就不知道了。”墨晌撇着嘴,搖了搖頭,“不過,聽雲霁仙師講,聖母娘娘不止出現在這裡,好像自從十六年前苗疆叛亂,五洲大亂開始就出現了。當時,還不成氣候,畢竟打起仗來自己性命都不保,誰顧得上這些?”
十六年前苗疆叛亂。苗蠻蠻的心震了一下。
墨晌說的,應該就是巫靈山上,他面對五洲百萬仙師,叫嚣大夏吧。
他身死之後,時間竟已過去了十六年。
“但是慢慢的,信奉的人越來越多,尤其是這幾年。雲霁仙師和我們老墨已經發現搗毀了好幾處了!隻是奇怪的是,就是抓不住個活口,本來以為這一次會有突破的,結果,哎——”墨晌歎了口氣。
苗蠻蠻不知道應該怎麼安慰他,隻好拍了拍他墨晌的肩膀。
“不過,”墨晌忽的挪了挪位置,和苗蠻蠻胳膊貼着胳膊,神秘兮兮的低聲道,“要我說,那聖母娘娘是十六年前逃出的苗疆餘孽搞出的,為的是供奉他們已死的大巫——苗蠻蠻!”
苗蠻蠻眼角抽動:……哎?
他怎麼沒有想到,竟然還能聽到自己的名字!
苗蠻蠻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對啊!”墨晌離苗蠻蠻更近了,苗蠻蠻都能感受到青年身上滾燙的熱量,“阿蠻兄弟,你出生在海邊渡口,離大夏遠,可能不曉得,來來來,我來給你擺——”
苗蠻蠻勉為其難:額……好吧。
這邊,苗蠻蠻正打算洗耳恭聽,不遠處,忽的一聲吼——
“墨晌,幹什麼呢?又偷懶!快過來,趕快把船釘釘了!今天晚上前若是完不成,有你好看!”
“來啦來啦!……就喝口水,哪個偷懶了?真的是,連口水都不讓喝了!”
墨晌畢竟年輕,嘴上答應着,但不免悄悄埋怨。離開時,還趁機摸了把煤球露出的毛茸茸的屁股,煤球“嗷”的叫喚一聲。
“快點!”就這麼一會,那邊又在催了。
苗蠻蠻擡頭遙遙看了一眼,一群人中獨獨看到金滿堂的背影。
他和其他人幹活熱了,索性衣服一脫光膀子不一樣,竟還穿着白色的内衣,雖然已經被汗水浸濕,和着塵土,不成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