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些酒肉,定是庵裡哪些饞嘴的尼姑私藏的,貧尼關上門自會嚴懲不待。”
“她已瘋了,說出的話全然不計數,”妙仁庵主喚來唯善指着胖尼姑,“還不快把人拖回去!”
她木着臉,卻硬要扯出笑:“不勞諸位憂心挂念了,先請回吧。”
“您急什麼,”孟昭音出聲打斷,她目視衆人,語氣平常,“庵主此舉,莫不是問心有愧?”
“妙仁庵供奉天佛,您自當上達天聽。”孟昭音輕笑道。
妙仁庵主目光驚疑,神色不定。
“可您将那些無處所依、前來相投的貌美孤女送人後,入夜時還會夢到菩薩嗎?”
“還敢夢到菩薩嗎?”
她話音剛落,人群中便一片嘩然。
“你憑何出此污言!”妙仁庵主大叫。
她氣勢已失,此時渾如喪家之犬般狼狽不堪。
“憑我姓孟。”
“我身上流的是遠安侯的血,您不敢置我于死地,隻敢賭我一輩子出不了妙仁庵。”
孟昭音面上泛冷,一字一句道:“我記得那些孤女的模樣,入夜時她們聲聲泣血、苦不堪憐。”
“那些血淚皆入我夢中。”
“庵主若覺得這是一派胡言,可願同我對簿公堂?”
妙仁庵主胸膛起伏,強撐道:“我妙仁庵早得天佛庇護,怎怕你等宵小作孽!”
“你出身顯貴,買通縣令不過小事!”妙仁庵主大聲喊道。
山間突然響起陣陣馬蹄聲,衆人循聲望去,隻見一群人聲勢浩大而來。
為首的馬夫輕扯馬繩,馬車穩穩停在妙仁庵前。
從馬車輿簾探出隻白胖的手,簾下是一位富貴翁打扮的男人。
那人目光一一掃過衆人,待見到孟昭音時,話還沒說出口,笑意就已然盛滿雙頰。
“在下姓金,乃青州柳太守府上的管事。”自稱是金管事的人下車,他滿身金銀,與清素的妙仁庵格格不入。
“府上媽媽昨日于庵内上香,今日忽遭走水,又不曾想庵中暗地多生龌龊。半個時辰前便回府請示大人。”
“在下奉太守大人之令,前來接姑娘回府。”
孟昭音容色挂着淺淡的笑:“庵主,您說對了,我确實出身顯貴。”
“但說買通縣令……您言下之意是青州府衙官官勾結?”
妙仁庵主雙腿一軟,險些跪倒在地:“我不曾這樣說過!”
她大勢已去,卻還是不死心鬧道:“可我為人清白!”
如碧天色忽聚雲起風。
“佛祖在上,我所言為實啊!”
一聲春雷乍響。
孟昭音放低聲音,謹慎道:“庵主,怕不是上天都聽不下了。”
“您的為人清白、所言為實,”她重複一遍,笑道,“當真如此嗎?”
衆人目光齊聚妙仁庵主,妙仁庵主跌倒在地,面色蒼白灰敗,不發一言。
“我奉太守之令,徹查妙仁庵。”金管事挺直腰杆,高高在上道。
話音将落,官兵沖上,擒住妙仁庵主。
妙仁庵主掙紮着被架上馬車:“我是冤枉的,冤枉——”
待不見妙仁庵主後,金管事才收回視線。
他笑着躬腰,向孟昭音示意側方的香車寶馬:“姑娘,請吧。”
……
溪染新綠,春溶山月。
疏雨清明,有人輕衣縱馬。
“謝六,你昨夜追人追到哪了?”元鐘玉快馬加鞭,終于追上眼前人的身影。
謝殊半握缰繩,目光落在溪上淌着的一彎月:“尼姑庵。”
元鐘玉大笑:“青州煙清山?哈哈,你還真是豔福不淺。”
“嗯?”謝殊看向他,長眉微挑。
元鐘玉噓他道:“可别說你不知情。”
“煙清山,被青州的纨绔公子戲稱豔情山。”
“山上有座尼姑庵,庵主不做——做鸨母。”
“但聽說今日被州太守派人端了。”
元鐘玉取下馬背上嵌玉水囊,解了渴意,又字字分明道:“起因是尼姑庵生了一場火,庵内被燒得七八。”
“你不好奇嗎?”元鐘玉側首問道。
謝殊頭也不回,目視前方,下了定論:“庵主壞事做盡,蒼天有眼。”
元鐘玉聽他這麼說,将起火後突然牽出遠安侯一事咽回肚中,又關心起另一樁他更在意的事情。
“诶,你昨夜遇到的,與尋常尼姑有何不同?”
元鐘玉的聲音被風吹散,謝殊握緊缰繩,走馬奔疾,見雲山風泉。
昨夜人聲入耳——
孟昭音的聲音很輕,像溶了春意,将開未開的花苞。
她說出的話卻将折花枝。
“謝公子。”
“我要放一把火,燒了尼姑庵。”
……
謝殊緊握缰繩,馬蹄聲止。
他調轉馬首,待元鐘玉追上後,才輕笑答道:“沒遇着尼姑,倒是見到隻野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