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音搖頭,眉目仰承春光。
她見孟昭窈止步不動,又慢慢補上一句:“來時路上墊了些梅子。”
孟昭窈聞言轉身,對上昭音目光。
她哼笑嗤道:“梅子青澀,誰會借此物墊腹?”
“溪霜院且還遠着,我雖用過膳食,但陪姨奶奶等你許久,現下也有些餓了。”
孟昭音同她相視,嘴上輕嗯一聲,卻再無言語。
孟昭窈片刻别過眼,不算客氣地朝昭音下了命令:“我說我餓。”
……
一炷香後,孟昭音落座在珍馐堂的紫檀嵌琺琅鼓椅上。
黃金雞、東坡肉、五珍脍……八仙桌上馔玉炊金,足叫人口舌生津。
孟昭窈見人愣怔,問道:“你為何還不動筷?”
孟昭音眸光掃視一片,而後定在白炸春鵝點綴用的嫩筍上。
那素筍于滿桌葷腥竟成最為稀罕之物。
庵裡數載素齋,本就不見葷食,幾日前揭發妙仁庵主的燒雞也隻是淺嘗。
更遑論車馬颠簸,一路倦憊,如今哪還能吃下這些油膩葷食。
“姐姐不是還未用過午膳麼?”
孟昭窈的語氣很是輕柔。
她是故意的,昭音心想。
孟昭窈當然是故意的,她一雙眼裡已逐漸盛滿明目張膽的戲弄。
孟昭音站起身,往後退開一步:“我有些累,先走了。”
“姐姐還記得侯府怎麼走呀。”
孟昭窈的聲音再次響起,字句間含上微許顯見惡劣的笑聲。
“不勞挂心,好好用膳,省得待會兒鬧餓。”
孟昭音扔下一句話便轉身出了珍馐堂。
待昭音走後,孟昭窈平斂聲色,目光垂落桌上道道香食,最後隻叫侍女執箸取了小塊白玉嫩筍。
“叫人撤下吧。”
侍女默然颔首。
……
孟昭音早已記不清侯府那些彎繞曲徑,她一出珍馐堂,便叫人領往溪霜院。
那無故領命的侍女先是因傳言中狠毒善妒的大姑娘主動拉住自己而恍惚不已,而後又在美人笑靥與惶惶不安之間兩相心糾。
“您、您說。”侍女聲兒顫顫,不敢直視昭音。
孟昭音複道:“我想去溪霜院。”
珍馐堂到溪霜院,東走要經過漓湖,西行也要經過漓湖。
侍女心中盤算着盤算着,而後生生蒼白了臉——漓湖是無論如何都要走一趟的。
大姑娘這回還會把看不順眼的人推下湖中嗎?
适才媽媽讓我撫整發髻,我為何不聽!為何要梗着脖子當一頭惰性的倔驢!
侍女心涼了一半,她飛快地觑了一眼昭音,見她容色尋常,不得已極力穩下心神,将人領往溪霜院。
在路過漓湖時,侍女隐隐加快步子,與昭音錯開些。
漓湖水波靜漾,孟昭音駐足而眺。
侍女于前方頓住身子,僵硬扭頭,有些嗫嚅喚道:“姑娘?”
話一出口她便生悔,暗惱自個兒虛長年歲不長腦,又決計以後不再多嘴。
孟昭音不知身旁侍女心思曲繞,她不過是有些累了,想休歇片刻。
清風牽撫楊柳枝,孟昭音目光遙放在碧玉湖面,見對岸亭台立上幾人。
“我要如何叫你呢?”她偏首問向侍女。
那侍女生得一張可親的圓臉,她大抵是病了,面色尚不算佳。
“奴喚素香。”
“素香,那兒是何人?”孟昭音問道。
素香順着她那道目光也望向亭台,微蜷眯雙眼。
誰啊?到底是誰?
死眼!快認出來啊!
素香心急,面上卻不顯一二。
她先緩聲扯一句:“今日府上确來了幾位貴人……”
聽媽媽說,謝家小郎君明日要到府上!
那大姑娘也是明日歸來呀。
應是吧,不然小郎君來做什麼?
素香腦海裡忽蹦出昨夜與友竊談的小話,她忙道:“許是晉陽王府上的!”
晉陽王府。
素香以為昭音定然好奇,正搜腸刮肚憶起曾經聽來的傳言。
“走吧。”孟昭音卻倏道。
啊?
哦。
感謝姑娘大發慈悲。
原來素香心中早已淚流滿面,她費盡心思、絞盡腦汁想了半天,最後翻來覆去隻有伶仃一句:謝家小郎君生得極好。
若昭音問起,她要如此答嗎?
漓湖據此不過幾步之遙,萬一姑娘覺得我是□□想吃天鵝肉……
春三月的漓湖還是有些刺骨寒涼,素香不由打了個冷顫。
她如劫後餘生般慶幸地想:今日我定要多吃一口肉來慰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