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雖和孟姑娘定了親,但此舉畢竟不合禮數。”
謝殊慢道:“我本是你的長輩,此後也會是孟姑娘的長輩。”
這話說得越禮,卻也無人指摘。
仇肅非目光環繞衆人,見無人異議,口中閑散道:“既都是長輩,那也無妨。”
“還請謝世子送孟姑娘一程吧。”
話說到這,孟昭音索性承情,她當着衆人面,朝謝殊走去。
“多謝殿下。”
待人走後,謝明灼的小厮才小跑着來:“公子,馬車沒了。那我們要怎麼回府啊?”
……
馬車行路平穩,孟昭音撩起簾案,涼風拂面,她眼中便沾上幾分春寒的清泠。
“殿下,請在前方拐道停靠。”
謝殊輕勒缰繩,目光落到簾後露出的半邊雪膚:“我竟不知侯府何時遷到這了。”
“多謝殿下送昭音一程,”孟昭音擡起雙目看向謝殊,聲忽而輕了幾息,“殿下向來心善。”
“那地舊棄,且離侯府尚遠。此時天色已暗,昭音姑娘一點不怕?”
孟昭音應他:“我求佛祖保佑。”
過了拐道,蹄聲便止。
孟昭音提裙踩着轎凳下了馬車,臨行前又十分知禮數地告别。
半晌後見謝殊不應,孟昭音便自顧自轉身離去。
執馬鞭的仍是照夜,等人走遠不見蹤影,他才向自家主子道:“殿下,這就是和小公子定了親的那位孟姑娘?”
謝殊嗯了一聲。
他側首看着冷寂的鋪子,又擡眼望向暗淡的牌匾:“露、華、濃。”
“這是一家胭脂鋪子,”見謝殊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照夜摸了摸頭,笑得有些尴尬,“望婆先前最喜歡來這逛逛。”
“可惜好幾年前就倒閉了。”
“倒閉了?”
“嗯,聽說是因為鋪子裡的胭脂毀容……”
照夜話多,從一間倒閉的鋪子說到另外幾家倒閉了可惜的鋪子。
謝殊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着:“城西的那家甜羹的确好吃……甜羹旁的火燒肉餅也香。”
“為何上京生意總這麼難做呢?”照夜摸了摸空空的肚子,眼珠左右滴溜轉轉,想在這附近搜尋熱食。
“殿下,聽蠻蠻說城東新來了戶人家,做得一手好馄饨,我想吃。”照夜邊說邊咽口水。
“那就去吧。”
謝殊很好說話,有時随意得不像上京的王公子弟。
照夜的聲音漸漸遠散:“吃鮮蝦馄饨咯……”
“城東新開了戶馄饨鋪,孟姑娘可去嘗嘗,很好吃的。”
露華濃裡暖香溫人,孟昭音坐在梨花木繡墩上,聽那位名叫羅繡的娘子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羅繡是露華濃的賬房娘子,常襲一身煙紫,她眉目大方端正,笑時輕快爽利,總能輕易叫人心安。
自晌午那頓素膳和李從玉給的紅豆酥後孟昭音便再未吃過什麼了,她慢慢揉了揉上腹,方才發覺到餓。
珠簾聲動,花想容從内堂移步而來。
“這原便是你娘的露華濃。她于我有恩。”
花想容望着孟昭音的雙眼微微出神:“此後我尊姑娘為主。”
孟昭音聽完隻輕輕笑了一聲:“既如此,便多謝想容姑娘相助。”
“那,我們要怎麼做?”羅繡放下湯匙,目光從花想容下移到近側的孟昭音身上。
見花想容和羅繡兩人都直直看着自己,孟昭音先開口問道:“兩位姐姐可知浮夢樓?”
羅繡唇彎了彎,眉目間忽流露些隻在話本裡才描寫的江湖飒氣:“你一個朱門高閣裡的小娘子從哪聽來的?”
“浮夢樓可不是什麼好人家的去處——但它有美人與好酒,是這世間最好的地方。”
“那便夠了,”孟昭音擡眼,對上羅繡含笑雙眸,再開口時聲兒忽而輕落,“有美人,便夠了。”
孟昭音側首望向窗棂,此時天色已晚,漫天星子點點。
“我先回去了。”
“我陪姑娘走吧,也當消消食了。”羅繡随之起身,對孟昭音說道。
向花想容道别後,孟昭音同羅繡并行走在夜色中。
“孟姑娘——”羅繡才開口便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斷,她聞聲回望,眉頭微蹙,“晉陽王府的馬車?”
照夜籲聲勒馬,馬車便在孟昭音跟前緩緩停下。
“更深露重,我家殿下請孟姑娘賞臉。”
見孟昭音不動,羅繡輕推了她一下。
孟昭音看向羅繡:“那阿繡姐姐你——”
“一起吧。”馬車内傳出一道冷沉的聲音。
羅繡恭敬應聲:“多謝殿下好意,但小民本便隻是相陪。”
見照夜已擺好轎凳,孟昭音便隻能道:“多謝殿下好意。”
掀簾時孟昭音不意同謝殊相視,待落座後聽簾外啼聲響時她才将心中想了很久的話說出:“殿下如今多次助我,當初一塊白餅裹腹的恩情怕是不夠。”
“孟姑娘謙虛了,那塊白餅于在下可算作救命之恩。”
孟昭音笑了笑:“我名聲一塌糊塗,原以為假裝不識對殿下方才為好。”
簾外風聲幾許,她雙眸定定看着謝殊:“不過殿下與我,本就不算相識。”
“孟姑娘所言在理。不過事與願違,借了謝明灼的光,我與你總要相識。”
“那殿下與我——還真是好巧。”孟昭音虛提了一口氣,有些貪懶地靠着軟墊。
馬蹄聲止,謝殊最後看了孟昭音一眼,緩聲說道:“巧麼?”
“可我求過佛祖了。”
“佛祖應你了麼?”孟昭音随口胡話道。
涼風掠過,謝殊眼裡盛了幾分意氣明朗的笑意:“我于凡塵見你,便是應了。”
他揚眉輕佻,話音卻軟:“小尼姑大人,我當真好虔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