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音同時領着李嬷嬷和孟昭窈回了溪霜院。
路上月枝眼含憂絮地朝孟昭音望了又望。
等到了溪霜院,在檐下昏瞑處,孟昭音攏住月枝的衣袖,很輕悄地眨了下眼,作應她一路憂愁的安撫。
雀燕鳴聲清脆,輕靈地落到新綠枝梢上。
午後涼意正好,李嬷嬷擡手招示,孟昭音和孟昭窈便一同在她面前站好。
李嬷嬷目光流連到孟昭窈身上,淡淡笑道:“貴妃娘娘常贊二姑娘良玉之姿,奴不知還能教導姑娘些什麼。”
孟昭窈微微垂首,模樣謙然。
李嬷嬷又看向孟昭音:“大姑娘數年于庵廟靜心,如今重回上京,日後免不了要同王侯世家往來交情。”
“我既承了侯夫人的情意,那自然要對姑娘負責,”李嬷嬷話音一轉,眼神利落,“今日日頭晴,姑娘且先好好站着,等到金烏西墜,方可歇下。”
這便是要讓她平白無故站上幾個時辰了。
孟昭音昂首,看了眼披染朝陽霞光的雲霧。
她先是乖乖應下,而後時刻發揚不懂則問的品性:“嬷嬷,在日頭下平白站上幾個時辰,怕是禮未學成,人便先暈了。”
“隻站幾個時辰,有何不可?”
李嬷嬷将半張臉藏在官窯玉瓷釉的茶盞下,不動聲色道:“想來姑娘在山野幾年,應當沒有那些官家娘子們,來得皮肉精細。”
“嬷嬷說的是。原說我們這些當過尼姑的人受過佛光庇護,理應感懷慈悲。”
孟昭音目光對上李嬷嬷古舊的雙眼,笑了一聲:“可偏生不巧,留我這劣根靜心的庵廟心術不正,也無半點慈佛心腸,平日最愛做的,便是上山林——宰殺生靈。”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皆聚在孟昭音身上。
溪霜院忽靜了一靜。
唯有月枝看天看地不看昭音。
“吊睛白額、山野精怪……”孟昭音頓了頓,慢慢在心中接了一句這些自己全然未曾見過。
我佛慈悲,不讓殺生。
“嬷嬷可想知曉庵廟裡最常見的是什麼血?”
李嬷嬷眯了眯眼,咬牙問道:“是什麼?”
“倚老賣老的、心懷不軌的——”
孟昭音目光從李嬷嬷身上輕移到翠珠和銀簪身上,輕輕道:“蠢貨。”
……
李嬷嬷走了。
月枝忙為認真學了兩個時辰的孟昭音遞上一杯熱茶。
孟昭窈一手支着下颌,一手閑閑弄花。
見孟昭音俯首看向自己,她才悠悠收回手,慢條斯理道:“姐姐好威風。”
涼風撩散額發,孟昭音居高臨下地盯她,而後半勾唇笑道:“不及妹妹……良玉之姿。”
前言不搭後語,孟昭窈輕輕冷哼。
此時天色漸晚,雲霞漫漫,正是用晚膳的時辰。
孟昭窈懶得走動,她半掀眼簾,朝孟昭音不客氣地下令:“姐姐怎麼不留我用膳?”
孟昭音到她身旁坐下,吩咐銀簪到珍馐堂請陳管事:“我們二姑娘嘴挑。”
“你今日去哪了?”
月挂柳梢,四處點了燈燭。
孟昭音另道:“紀衡修是誰?”
孟昭窈似是惱她不應話,氣着性子過了許久才回道:“最擅躲在兄長背後作威作福的纨绔蠢人。”
“他平常與誰多來往?”
這句話問得莫名,孟昭窈微微皺眉,卻還是應她:“自當也是同那群纨绔混在一起。”
孟昭音聞言颔首,片刻後又開口道:“我今夜要去浮夢樓。”
“浮夢樓?”孟昭窈面無表情地看着往來随侍,“孟昭音,你可知曉那是什麼地方?”
“不知呀。”孟昭音笑笑。
孟昭窈冷冷譏諷道:“無知。”
孟昭音絲毫不惱,甚至還好脾氣地贊道:“窈二姑娘知曉得最多啦。”
在一旁奉茶的清荷垂了眼眸,張張嘴小聲嘀咕:“阿谀!”
話音剛落,清荷的手臂忽被人撞了一下,她吃疼擰眉,擡頭卻瞧見孟昭音身邊的侍女沖她歉疚一笑。
清荷暗翻了翻白眼,撇撇嘴,眸光一亂就撞上孟昭音含着笑意的眼。
“可我真心覺得窈二姑娘好生厲害呀。”
清荷忙出聲辯說:“姑娘我不是這個意思!”
孟昭窈當然知道清荷并無此意,她淡淡掃了清荷一眼,開口卻對孟昭音:“你去浮夢樓做什麼?”
孟昭音的目光停留在往來随侍忙碌匆匆的步伐上,她鼻尖嗅聞到佳肴的香味,頰邊笑意漸漸:“我突然好餓,先用膳吧。”
孟昭窈眯了眯眼,見她面色尋常,不作旁的,便也隻以為是初來上京者皆有的心思——畢竟浮夢樓那般華美,任誰都會心生好奇。
直到落座,梨木繡花墩上安然端坐的孟昭窈才明白事出何因。
孟昭窈放在桌下的手緊捏血書,面色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