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内堂,一方水塘荷蓮亭亭。
燭燈月色相依,塘中水光潋滟,戲台高築,兩邊的暗色帷簾落盡,簾後戲衣擺子下的鞋履輕盈疾巧隻見虛影。
女眷席隻孟昭音一人,侍從引她落座後便悄聲退去。
隔臨塘池,那方暗簾開,帽兒戲起。
孟昭音不懂戲,小武戲也隻看個樂,見台上武生翻了幾個跟頭,側首靠近月枝,壓低聲音道:“月枝,你去請阿繡姐姐,我方才看到她了。”
月枝應下,放輕步子退離女眷觀席。
台上叮呤當啷好熱鬧,作的是八仙過海。孟昭音擲出幾兩碎銀,立時有伺候的随侍半彎着腰快步上前撿起。
“多謝貴人。”
孟昭音目光從戲台移落到面前的随侍身上,眨了兩下眼,開口道:“下一出唱的什麼戲?”
“回貴人,是前幾日主子新排的戲,唱的是書生夜遇佳人。”那人笑應道。
孟昭音問:“每間院子擺的戲都是同一出?”
“今夜是,畢竟還新鮮。”
那人彎着身子将要慢步退下時,孟昭音喚住他:“有吃食麼?”
“有的、有的。”小厮忙不疊奉上一淺青十色箋。
孟昭音接過,從上而下細細地看:“看戲配什麼?”
“多是茶水糕點,偶有炙肉暖鍋。”
孟昭音點了一盞西山白露配上三疊小香糕。
小厮退下不久,月枝便領着羅繡匆匆而至。
羅繡蒼白的容色用胭脂敷壓,眼下紅腫卻難以遮掩:“阿音姑娘。”
孟昭音示意她坐:“阿繡姐姐,我有些話想問你。”
羅繡坐下,看着身旁的孟昭音問:“阿音姑娘,那方帕子……”
“姐姐,浮夢樓裡的憐人可否能随意進出?”
羅繡搖頭,從懷裡摸出一枚令牌:“沒有令牌是出不去樓的。我是管采買的,所以手裡才有這枚令牌。”
“所以平常憐人沒有令牌不得随意離樓,那若想離樓要如何?”
“浮夢樓裡少有憐人主動想要離開的,”見孟昭音眼露不解,羅繡按了按額角,清醒道,“上面有規定,一旦離開浮夢樓,便再也不準回來了。”
孟昭音聞言不解蹙眉:“難不成一點也不想出去?”
“嗯,樓裡日子逍遙,平日若有缺了的物什吩咐下人買了便好。”
羅繡見孟昭音默默不語,關心道:“阿音?”
孟昭音回神,正欲開口,卻被那方戲台引了注意。
“風月債讨、薄情郎悔,金玉緣續!”
青衣戲憐長袖一舞,凄聲唱道:“錯!錯!錯!”
“我隻見——公子風流、紅顔薄命、權勢滔天,再落一個大雪,白、茫、茫。”
小厮奉上茶點,孟昭音垂眼,耳畔間許久圍繞那聲白茫茫:“這折新排的戲叫什麼?”
小厮笑一下,指了指戲台子:“主子沒取名。我們這群人見戲裡的姑娘慘,私下取名叫作無青天。”
“無青天?”
小厮道:“是哩,遇個掉錢眼裡的壞官可不就是無青天嘛。”
而後又擺擺手道:“姑娘就當聽個樂。”
小厮退下後,孟昭音才将話回繞正題:“阿繡姐姐,自露華濃閉戶後,你何時到浮夢樓的?”
“一年前。”
“那時羅茵已然在麼?”
羅繡颔首:“她是前兩年才到浮夢樓的。自小學戲,聽說是戲班倒後才跟人來到上京到這樓裡的。”
“紀衡修呢?”孟昭音忽改問道。
“紀……紀公子也就近半年多來浮夢樓。”
“最捧誰的座?”公子哥凡是聽戲,便都有要捧的角兒。
羅繡眼皮不動,直到眼中生澀後才擡了擡下巴:“瑞鶴仙的座。紀衡修隻要來浮夢樓,那必然是小玉枝要開嗓了。”
台上的小玉枝翹袖折腰,點翠頭面,粉面朱唇,身段柔軟。
“紀衡修來此從來都沒有和羅茵見過,羅茵……”應是羅茵的死狀太過凄慘,羅繡不忍直視,隻捏着那方血帕失了神智。
孟昭音半松一口氣,柔聲撫問道:“阿繡姐姐,所以羅茵和紀衡修兩人,從未見過?”
“嗯……”羅繡半邊身子僵住後,又緩慢地點了點頭。
月枝見她唇畔輕顫,提壺為她斟茶。
任那方戲台鑼鼓喧鬧,孟昭音垂下眼眸,将方才說過的話揉開細想。
“在浮夢樓不認識,不代表曾經不認識。”半晌,孟昭音才開了口。
羅繡聞言目光看向孟昭音。
“阿繡姐姐,今日晚了些,我先回府,明日酉時一刻我到露華濃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