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早晨送走裴清川,聞昭收拾了一番,便戴上帷幔帶着梅香去赴林詞安的約。
兩天前,林詞安來到侯府送東西,說是暑熱難消,林家藥房研制了些香,專程增添了幾味清熱解暑的草藥,混在荔枝殼裡頭,制成了合香。夜裡點上一爐香,保準能教她睡個安穩覺。
聞昭收下了,林詞安又問她可有空,說是繁樓出了夏日消暑的香飲子,叫她一同去坐坐。
兩人自幼一同長大,聞昭也跟在他身後跑了幾年,心裡頭也拿他當半個兄長,他既邀請,她自然沒有什麼拒絕的理由。
聞昭到地方時,他已經到了許久了,正低頭擺弄着桌上的碟子,見着她,清潤的眉眼亮了亮,起身将她帶了進來。
林詞安替她斟了香飲子,用公筷夾了些菜到她的碟子裡,溫聲道:“今日我還帶了兩瓶父親釀的梨花醉,等會兒你一并帶回去。”
他頓了頓,又說:“你與小侯爺都嘗嘗。”
聞昭手指微頓,笑着擡頭,說:“他才不會吃酒,一杯就倒。”
小娘子眉目生動,說話間語氣中的熟稔真切。林詞安斂了眉,他輕輕摩挲着酒壺,良久才回了一句:“這樣嗎。”
須臾他将東西拿到桌上,面上重新挂起笑意:“既如此,你一個吃了便是,正好你喜歡吃我的爹釀的酒。”
“林叔釀的酒,那可是雲安縣獨一份的,誰人不愛。”她眉眼彎彎的說了一句,擡手擦了擦唇角,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問道,“舒媽媽何時來京啊,這都過去好久了。”
“興許快到了,上一回父親收到信,說是将家裡的一切再打理清楚了便來。算算日子,也該來了。”
外面忽起一陣風,他起身将支摘窗關了半扇,視線微轉間,正巧看到樓下街道上有幾個身着铠甲的将軍騎馬疾馳而過,為首的一人器宇軒昂,清隽俊靈,短短幾息間,人與馬都消失在長街盡頭。
是裴清川。
林詞安将視線收回,關上窗子折身往回走,續起先前的話:“我娘說她收拾屋子時,找到了些聞家同京城侯府通過的書信,想來,來京她會帶上。”
聞昭點頭,“這些都不重要,主要的是怕舒媽媽去聞家被許平安等人刁難。”
“那不會,父親給母親留了幾個孔武有力的小厮,等閑之人也近不她身。”
兩人又聊了幾句,相互辭别便各自回府了。
……
大理寺,地牢。
甬道兩側的燭光幽微,照得牆面上的點點血迹清晰,地上偶有不平處,聚成一灘灘的血水,皂靴踩過地面,鞋面沾上幾滴血水,很快便隐入黑色的布料。
裴清川同紅色官袍的大理寺少卿景征并肩行在一起。景征身姿挺拔,年歲不算太多,左不過二十七八的年紀,眉梢眼角皆是嚴肅的神情。
兩人凡是經過之地,皆引起兩側牢中兇犯動彈時引起的陣陣鐵鍊相碰撞的聲音。
景征絲毫不受幹擾的替他引路,一面說着近日托他所抓之人的事迹:“這孫七郎是鎮國公幺孫,平素裡仗着家中勢力作威作福慣了,前兩年犯過事,鎮國公跪在先帝膝前痛哭流涕,這才得以保全,留他一命。之後他被其母遣送回姑蘇母舅家,在姑蘇待到如今。”
之後的事,他們都知道了。
五日前,宣德門前登聞鼓時隔五十多年再次被敲,滿朝文武皆驚詫,之後官家宣冤者進殿。
冤者為一五十餘歲的老妪,面容枯瘦,滿身風塵,還跛着一條腿,面見官家時,未語淚先流。
她久久附在地上,枯瘦的身子似乎随身能被風吹跑,操着一口的姑蘇口音,哽咽陳情:“陛下明鑒,孫家七郎霸占我家兒媳盧氏,我家兒媳不從,他竟将她強擄入府玷污了清白,我兒去讨要公道,竟被他打出府外。随後尋我姑蘇通判張昌令,求他主持公道。
豈知他們相互勾結,打斷我兒一條腿,又下令滿姑蘇城的大夫不得醫治。陛下啊,我兒活活的疼死在床上,血淌了一地。也是那日,我兒媳不堪受辱在孫家自缢,他們、他們将我兒媳的屍體裹在草席中丢在我家院中,衣不蔽體,摧殘的不成樣子……”
老妪哭的聲嘶力竭,身邊跪着的隻有一個三歲的小姑娘,臉上髒兮兮的,懵懵懂懂的在金碧輝煌的輝煌的大殿裡往老妪身後躲,看着滿殿的人,想哭又不敢哭的,口中不斷的喊着娘。
衆官被驚的許久不言,鎮國公當場便斥她胡言亂語,污蔑朝廷官員,要求官家将這老妪即刻丢出京城。
被禦史台刺了幾句,說他做賊心虛,兩廂在朝堂之上又争辯了起來。
最終這事交由禦史台處理。
這幾日,禦史台已去姑蘇調查相幹之事,昨日便已得到證據,預備将孫家七郎定罪。可今晨孫家七郎卻莫名消失了。
得知此事,鎮國公今晨不顧形象的還在朝堂上哭訴,說禦史台弄丢了他的孫兒,要向禦史台讨人。
禦史台又罵是鎮國公等人罔顧國法,不忠不義,私自将孫七郎送走。
兩方吵的不可開交,官家本就因此事煩心,且近來愈加的對鎮國公等人不喜,各自斥了兩句,便讓大理寺接手這事。
景征是忠臣,官家信任他,加之形式緊迫,又差裴清川竭力協助大理寺捉拿孫七郎。
是以裴清川與部下,不眠不休尋了整整兩夜一日,這才在京城外四十裡地外的一座破廟裡找到了孫七郎。
……
景征在最裡面的一扇門前腳步停下,望着牢中膀大腰圓的肖似鎮國公的青年,側首看向裴清川。後者颔首:“景大人審問便是。”
孫七郎孫潤發絲微卷,身着囚服,一身傲氣卻不比平日少半分。聽到腳步聲他擡起眼皮,緩緩挺直了背脊,手裡捏着根地上的幹草,眼神輕蔑地掃過兩人。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景征幾眼,視線慢慢挪到裴清川,唇角扯出笑:“呦,這不是我輩典範,裴小侯爺嗎?怎麼,今日不陪你那貌美的聞小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