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莊随。
孟安慌亂擋在那群女子身前:“你怎麼來了?”
莊随眯了眯眼睛:“來看看你在做什麼虧心事。”
“你是苦主,”莊随挑着眉看孟安,“之前問你怎麼不說,反而要來同害你被劫的人多加言語?”
被反綁了手的吳若聞言擡起頭,裸露在外面的皮膚仿佛蒙了一層灰,明明瞧着也不過雙十的年紀,卻仿佛曆盡滄桑。
她眼裡如淬了毒一般陰冷得吓人:“公子的意思,便是在這吃人的世道上,女子連些掙紮反抗的動作都不能有?”
莊随皺眉:“那被你們引誘的人何其無辜,他們便沒有父母親眷在家中等待,他們便活該被騙上山當你們所謂的肉票?你們可憐,旁人便要因着那點憐憫善心遭受這飛來橫禍嗎?”
“是啊,”她冷笑,“這世上有人富貴雍容,生來就是要做人上人,當主子享福的;有人卑微下賤,活該被人踩在腳底,當奴才賣命的。你說,像我們這樣的人,也有資格可憐别人麼?”
莊随指着其中一個格外瘦弱的姑娘,她年紀更小,細瘦的脖子幾乎要支撐不起腦袋般垂下去,被其他女子圍在中間。
“那她呢,她當不當得你一句可憐?”
吳若強壓着怒氣,冷喝道:“你想幹什麼,她才十二歲!”
雖是稚齡,但卻早已忘了承歡父母膝下是個什麼滋味。
“吳姐姐,”小姑娘擡起頭來,聲音不大,卻清晰異常,“别和他争了。”
“孟少爺,”她眼中幹涸,像是眼淚都流幹了,“是我先發現你穿戴富貴才盯上你的,你是個好人,殺頭還是淩遲我都沒有一句怨言。但是——”
她直視孟安:“罪首伏誅,這些姐姐們總該有個從輕處罰的機會。”
“凡強盜已行而不得财者,皆杖一百、流三千裡;但得财者,不分首從,皆斬。□□者絞,未成者杖一百流三千裡,□□女十二歲以下者,同強論。”她轉頭看向那一邊被綁縛起來的山賊漢子,眼裡是刻骨恨意,“數罪并罰,由他們陪我上刑場,我已心滿意足。”
其他女子聽聞,一瞬間都紅了眼圈。
“你未滿十五,”孟安似是不忍看,把頭偏向一邊,“又非親手殺人,再怎麼樣不會要你性命的。”
莊随見她處變不驚,竟好似這群女子的主心骨,禁不住起了好奇心思。
“敢問姑娘名字?”
“有什麼敢不敢的,”她稚氣未脫的臉上充斥着鎮定自若的神态,竟半點也不違和,“邱雲舒。”
去留無意,漫随天外卷雲舒。
本應該是個恣意平生的好名字,卻偏偏困在這窮山惡水裡,為虎作伥,不得脫身。
“你年紀不大,又通識律法,可有親眷?”
邱雲舒面色冷淡:“我是江西遷民,替我哥哥來湖廣的。堂前已經給父母磕過頭了,這輩子我誰的血脈都不欠。”
“至于律法,”她露出一個弧度微小的、譏諷的笑,“這東西便隻有男子看得嗎?科考取天下才士,女子可會玷污這聖賢書?”
莊随點頭:“你說得有理,這天下有才之人何其多,本不該因門第、你們經曆蹉跎,也當得上一句心性堅韌。”
邱雲舒似是沒想到他會表達贊同,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靜靜地看着他們。
仿佛把命運全然交到了别人手裡。
“能不能……”孟安偏過頭,有些許難以啟齒,“放過她們。”
“她們被山匪抓走,已失了清白,千難萬難都是為了活下來,能不能留她們性命。”孟安有些急切,“她們這些女子雖然也做過些錯事,但都是那些無惡不作的山賊逼迫她們做的,總該從輕發落了,大不了,大不了回京後我湊錢給她們贖刑了。這般做,總可以吧?”
莊随表情奇怪地盯着孟安,盯得後者雞皮疙瘩冒了兩個胳膊。
“你這般看着我作甚?”
“哦,”莊随緩緩道,“我原先以為你真是個諸事不頂用的繡花枕頭,如今看了,也算是有幾分擔當。”
他說完這句,轉身朝着他的營帳走去,大晚上不睡覺出來看了這麼一幕劇,不虧。
孟安急了,提高音量:“那你是什麼意思?幫還是不幫?”
“我敬你能隐下這一樁事迹,”莊随仍然不緊不慢地邁着步子,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了一抹笑,“放心,這個忙,我幫定了。”
萬籁俱寂之時,沒有人想到趙珩蹲了一晚上的樹梢。
這附近林木不好找,他隻能屈尊上了一棵細弱的小樹,也就蹲得格外小心,等到他們友好散場時,筋骨都僵了。
隻是趙将軍要臉面,回到營帳面對親随時一絲不适都未曾表露,仍是一副八風不動,天下大事盡在本将軍掌握之中的模樣。
就很高深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