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禀報有關細作的事?”
莊随蹲下身去與跪着的金右平視。
褚渲和其他的護衛、仆從被一一帶走查問,而金右因為同時涉及到錦衣衛和前軍都督府的案子,被兩邊看得死死的,莫說他有縮骨功,便是他現下硬長出兩片翅膀來也逃不出去。
金右已無退路,那邊剛被蒙面人拿親人威脅,這邊就被錦衣衛給抓了個正着。一開始他是打算抵死不認的,但一提到诏獄,他那點心防就迅速瓦解了。
要是真被錦衣衛抓進牢裡用刑,那還不如他和妹妹一頭碰死來得痛快,指不定還能快點投胎,趕着下輩子再團聚吧。
什麼蒙面人的威脅也比不上近在咫尺的诏獄可怖啊。
金右肅容:“諸位大人想是不知道,我在江湖上還有一個诨号,名為‘金錢空’,我因着這一身縮骨神功,進入各種庫房那是手到擒來,絕無失手。”
這金右許是鐵了心地投靠朝廷,底也透了、心上壓的大石也丢了,講到他的獨門絕技,一時間滔滔不絕停不下來。
唬的孟安和衛恭兩個無知少年一驚一乍的,一個“哇”一個“啊”的,像茶樓裡給說書先生捧場的托兒。
莊随幾人:“……”
金右:“但我素來不朝着官府的東西下手,上甯縣衙的官印、侍郎家小姐的嫁妝都不是我偷的。”
孟安右手握拳打在左手心上,雙眼一亮:“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盜亦有道?”
金右讪讪一笑:“官爺這話對也不對,其實是官府的東西多有印記,不好出手。我和妹妹都在王府當差,走不了太遠,在這京城之中還是選些平庸又值錢的東西來得穩當。”
“好比那什麼落了款的犀角杯,這種東西又難賣又打眼,我一向是不打主意的。”金右痛心疾首,“隻是那不知道什麼來頭的強人把這屎盆子扣在我腦袋上,害得我心驚膽戰,還拿我和我妹妹的身家性命來威脅我與他們合作。”
竹仙掏出一個鬼面具:“那威脅你的人也戴這個?”
“是,就是這個面具!”金右激動起來,“他還說他們們是替天行道懲治我們虞朝的貪官,他定然不是漢人!”
竹仙肅容:“那與馬員外交易的也并非漢人?”
趙珩沉吟片刻:“不一定。”
“你們去抓和那員外交易的人時找到了他丢下的面具,隻能說明他戴面具比不戴面具更加顯眼,這樣的人自可以隐沒在百姓中難尋蹤迹,先前戴上面具或許也是故意誘人上鈎,混淆視聽而已。”
官案、私案、大盜、細作,賀壽朝觐的部族、敗退逃竄的殘兵,千絲萬縷勾連不清地織成了一張巨網,好像要朝着整個應天府甚至大虞傾覆而下。
窗外不知何時刮起狂風,厚厚的雲幾乎壓在檐角,窗外一片黯淡,隻偶爾還有幾個燈籠亮着,照出陰慘慘的紅。
豫王府。
豫王這些日子忙碌,好不容易歇下來卻聽說褚渲撞上了錦衣衛,雖不至于天崩地裂,可怎麼想也不是個好兆頭。
而等到褚渲回府,這山雨欲來的氣氛就更重了些。
褚渲出府的時候帶走了十幾人,回來的時候卻隻有寥寥五人,都是祖宗三代被查得幹幹淨淨才放回來的,還有十二人排着隊受審。
豫王眉頭緊鎖:“不是叫你待在府裡别出門嗎,錦衣衛怎會尋上你的麻煩?”
褚渲委頓在地,連簇新的袍子也像是鹹菜一般:“我怎麼知曉?父王!這錦衣衛分明誠心跟我們王府過不去。我隻不過是出去遊玩一番,那趙恒就非抓着我不放,還當着衆人的面罵我蠢!他記恨我們王府受陛下器重,才故意找借口要給兒子難堪。
一通苦水倒下來,褚渲後知後覺圈椅上的他爹緊皺眉頭,居然一句話也沒說。
“……父王?”
“行了,”豫王揮了揮手,“當我不知道你的本性麼,成日裡也就想着煙花柳巷那點勾當!還不滾去你院子裡待着,别杵在這裡礙我的眼。”
“父王,”褚渲從地上爬起來,低眉順眼的,“那咱們府裡的人還能回來嗎,我……還去馬場嗎?”
豫王不答這一句,反倒問他:“渲兒,你知道我們舟車勞頓趕在聖壽前入京是為了什麼嗎?”
“為、為了給陛下祝壽,想辦法将馬市開在藩地。”
“先皇親子不下二十,我騎術最佳,藩地亦在北邊門戶,可北征一戰功勞最大的卻是麾下步兵最多的珉王,你可知道為何?”
豫王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并不要褚渲的回答:“漠北的冬天寒冷,馬不願邁腿,凍死的将士每日都有。我每每領着騎兵在前沖鋒,最不願意做的就是回營清點人馬,打完一場仗後沒有一隊是沒死人的。”
“步兵死的人自然更多,”他冷笑一聲,“多死的這些人便成了征虜大将軍的軍功。”
“老天終究是長了眼,他褚征再如何豐功偉績,到頭不也因為和尚一句批語便改姓了莊!本王大可以看天地廣闊,他困守這一隅之地罷了!來日本王藩地有馬市供給良馬無數,今日馬場死的這些劣馬又算得了什麼。”
褚渲因豫王這一通話而後背發涼,緊接着,他意識到豫王口中的“褚征”正是莊随的親爹。
“父王!還有一事,”他興奮到雙眼充血泛紅,“那莊随,珉王的兒子如今也成了錦衣衛了,我親眼瞧見的!”
他們久在藩地,這些年來朝堂變動不可謂不大,因此回京後才逐漸走動起來,消息也沒靈通到這些年輕人身上。
豫王閉目思索了片刻:“叫你下的藥下了嗎?”
“下了,那有烏頭的烈藥掩人耳目,另一味發作慢的藥已經盡數摻進了草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