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節分明,青筋暴突,是一隻男人的手,且指尖還沾着一點乳白色的污穢。那凳子沒有什麼分量,借不了人多少力氣,很快就“咣當”一聲翻倒在地,而随着這一聲輕響炸裂耳畔的,還有兩個人糾纏至極的呻吟。
上樓的砰砰腳步聲與木料擠壓發出的吱嘎聲纏繞不休,就在這樣的混亂裡,一道年輕的聲線喚回了沈明枳的理智:“這裡怎麼有人!”
頭皮發麻,背脊生涼,沈明枳渾身一抖,倏爾轉過身看向樓梯口——打頭上來的是一位姜姓少年,沈明枳在姜老太爺那裡見過他,随他一起上來的還有另一位姜家少爺和三五個衣服顔色暗沉的中年男人。他們面容神态被挺拔的少年擋着,但沈明枳還是一眼看出周圍一圈的恭維客套全是對着最中央、褰袍而上的最後一人。
“你們是?”
兩位姜家少爺在認出兖國公主時,郇寰也看見了面無人色的沈明枳,拂開擋在自己身前的姜家人,徑直走過去将人拉到了身前咫尺之地。他一句“出什麼事了”還未脫口而出,門内又響起了更加肆無忌憚的叫喊。
在場的所有人驚駭不已。打頭陣的姜少爺登時上前,繞過還如同釘子一般定在那裡的陸夫人,一腳踹開了房門,待他看清了屋内境況,直如白日見鬼般大叫一聲:“二……二叔!”
一股子腥臭的氣味撲面而來,郇寰眉峰聚攏,側身往屋内一掃,就見桌凳翻倒,污濁滿地,而一片碎瓷、敗花的狼藉之中,還有兩個赤紅着眼睛的男人旁若無人。
郇寰連忙背過身,用身體擋住沈明枳的視線,餘光又瞥了一眼那兩個人,瞧着模樣已經不是頭一次。他以前忙得頭腳倒懸時就辦過這種案子,那時見的是已經涼透了的屍體,而今卻見到了活生生的世面。
這時,意識到形勢不對的姜家長輩擁上來堵在門口忍不住狂吼,卻不知是誰說了一句“蘇大公子”,郇寰眼皮一跳,要攬沈明枳的手在空中一頓,就這樣讓沈明枳走出了掌控,走向了靠上闌幹的陸夫人。
“當心!”
夏至警覺,迅雷不及掩耳地拉住了還未回神的陸夫人。
捏了一把汗,沈明枳這才将心放回了胸腔,轉身看見了負手立于門口、臉色陰沉的郇寰。郇寰也看見了沈明枳逐漸恢複血色的一張臉,終于還是邁步走了過去。
“沒事吧?”
“你怎麼來了?”
兩人同時出聲,又同時住口,都神色複雜地看着對方。
最終還是郇寰打破了沉默,隔着衣袖拉着沈明枳,由焦頭爛額的姜家人引着走進了隔壁剛開鎖的右廂。右廂與左廂的布置一樣,隻是博古架上擺滿了的是各式各樣的瓷器,瓷瓶、瓷碗、瓷盤、瓷枕、瓷塑,直讓人如入漉水瓷窯的大觀園。
沈明枳似是明白了郇寰的來意,可猜想經不起推敲,她很快又糊塗了。
姜家大爺姜世訓朝沈明枳和郇寰拱手:“驚擾二位了,請二位貴客在此稍候,左廂的事很快就會處理好的……”他說的話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聲音很快就低了下去。
郇寰朝他颔首,目光順勢落在了被婢女顫巍巍扶進來的陸夫人臉上。陸夫人一見沈明枳,如同見了菩薩在世,連忙要跪,又看見了面色冷峻的郇寰,就半跪不跪地僵在了那裡。
“快将你家夫人扶起來。”沈明枳摻着陸夫人,朝那個同樣呆在原地的婢女叫道。
姜世訓出現在了門口,見了這一幕進退兩難,郇寰看清了他的顧慮,便面向沈明枳,是征求意見的姿态,可話卻說得不容置喙:“将這位夫人請出去休息。”
沈明枳松了手,無聲看着陸夫人被請了出去、請下了樓。
而郇寰在看她。
左廂還在翻天覆地,姜世訓在郇寰給老太爺賀壽的時候知道了他們的關系,便沒敢将沈明枳也請出去,親自将門關上,朝郇寰一揖:“郇侯,左廂的還在打掃,其餘的都在這裡了。”
郇寰移開落在沈明枳身上的視線,從袖中抽出帕子擦拭座位,随即示意沈明枳一起坐下,并不去看滿屋子的瓷器古董,“我要找的東西不在這裡。”
姜世訓臉上的妥帖客氣出現了一絲龜裂,“郇侯您不看看?我們姜家累代榮得的皇家賞賜都在這裡了。”
“這座雕花樓的鑰匙有幾把?”
姜世訓愣了一愣,還是回道:“兩把,一把在父親那裡,一把在管家那裡。”
郇寰往椅背上一靠,“姜府現在是誰管家?”
姜世訓不說話了,他明白了郇寰的意思。現在姜府是老二媳婦管家,鑰匙在老二媳婦手裡,所以右廂被鎖得好好的,而老二卻可以出現在門戶洞開的左廂。右廂的灰積了厚厚一層,少有人來,東西也無人擅動,但左廂……所以,他本就是沖着老二來的?
姜世訓被自己的這個揣測吓到了,回神見郇寰正盯着自己,黑沉沉的眸子裡似是吞盡了永夜。他局促不安地挪開視線,卻對上了沈明枳同樣狀若寒潭的眼神。姜世訓不敢再看,隻垂下眼盯向腳下的地闆,地闆上灰塵四散,一個個腳印清晰可辨。
“所以,根本沒有鬼,全是人。”
姜世訓猛地擡頭,在迎上沈明枳目光之前,撞上了郇寰那可以将人扒皮抽筋于無形的眼神。
“是,沒有鬼,鬧鬼之說都是編的。隻因為這閣子以前遭過賊,丢過東西,可禦賜之物怎麼能丢啊!後來闌幹修了又壞,有人便傳是鬼祟作怪,反倒沒有人敢擅自接近,東西也沒再丢過,故而沒有阻止。”
“那個孩子是怎麼回事?”
姜世訓嗫嚅:“是個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