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他也恨死了自己這副爛人模樣,處處皆言為了大局着想,為了以後着想。可他的大局能輕易毀于寇一爵之手,而他的以後渺遠無期。
郇寰拉回自己的思緒,強迫自己鎮定。
沈明枳不是這麼沖動、不計後果的人。如果她的驸馬都尉出了醜聞,她這個公主也會臉上無光;面子之外,他們兩個還有更深的利益牽扯,她就算再恨也不會選擇這樣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蠢辦法。
心思重定,郇寰重新提筆,剛翻了兩頁案卷,就聽見冬至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随後書房的門被輕輕扣響。
“怎麼了?”
冬至汗也來不及擦,連喘了好幾口,說出了郇寰最不愛聽的字眼:“出事了。”
“具體!”
“鄭老将軍回來述職了。”
“鄭藩虢?他不是要月末才回嗎?”郇寰邊收好桌上的紙張,邊起身走出書房,“有說是什麼事情嗎?不會是長桫索貢吧?”
“也許吧,去年義律得了這麼多便宜,這四境蠻夷都蠢蠢欲動。”
郇寰嗤笑:“有賊心沒賊膽,頂多是索貢,不過朝廷現在空了,有的功夫收拾他們。”
言及此,郇寰忽然想起早上遇見寇一爵時聽的那一耳朵閑話。
大楚沒錢了。
該死。
“對了主子,我向冬兒打聽到,韋将軍的夫人流産了,殿下可能會打算親自探望。”
郇寰腳步不停,并不作聲。
“主子現在要出門?去王府?天很晚了。”
郇寰這才停下來,擡頭望向天上月。
天确實很晚了。
他這才反應過來,方才匆匆出門,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他回首望向來路,竟也不知道自己能往哪裡去。
無處是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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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海将軍鄭藩虢今年已經六十有二,但筋骨強壯,大刀千鈞仍能舞得虎虎生風,絲毫沒有要告老退休的意思,從宮裡出來後就策馬去了窦府,悼念自己曾經的同袍戰友。随長桫索貢一同傳入沈明枳耳朵裡的消息,還有梅如故的回京。算算時間,他的确該回京述職,隻是這些日子沈明枳忙着各種事情沒有功夫去想。
沈明枳很高興。
郇寰就高興不起來了。
畢竟是東宮的人,梅如故這一回京,除了喬緻用還在西南,東宮舊臣算是難得齊全。眼下,趙王一派還在商讨如何對付鄭藩虢,如何通過這一次述職卸掉他得兵權、最好把他的命也留在升平二十四年,他忙得脫不開身,顧不上盯沈明枳,如果沈明枳真有心對付自己,有了這些人的相助可謂是如虎添翼,他防不勝防。
沈明枳雖然想給梅如故接風洗塵,但在化隆地界之内、趙王派的眼皮子底下、郇寰的密切監視之中,她沒有這個膽子去冒險。但出人意料地,梅如故居然給自己遞了消息,請自己去喝茶。
梅如故灑落,是什麼理由也沒有編,大剌剌給自己遞信時,郇寰剛好回府取案卷。
“哦,來啦。”梅如故正盤坐在矮榻上下棋,聽見了沈明枳的腳步就扔了棋子,探身親自給她沏茶。
沒等沈明枳開口,梅如故就已經笑了起來:“聽說公主最近的處境不太妙?”
沈明枳從他的話中聽不出半點擔憂,全然是赤裸裸的嘲笑:“不過是送個小丫頭和親罷了,你不送自有旁人出手,别人是金剛而你是泥巴捏的菩薩,用得着把你自己搭進去嗎?不想要孩子就算了,拿掉就是,犯得着用這種兇險的法子?真是不要命了。”
沈明枳吃了梅如故的這頓罵也不氣,卻又想起了柳曦既,不由得起疑:“你怎麼知道的?”
梅如故又舀了水到爐子上溫茶,朝沈明枳瞪眼:“我怎麼不知道?你也算是我教出來的,你的性子、做事的風格、會犯的糊塗,哪一樣我不清楚?就算我離得遠,這不還有柳曦既麼……我以前就叫你好好和人家學學,不要沖動犯糊塗,三思後行!三思後行!你呢?成天嫌我煩,嘴上說着會學會學,結果呢,你學到什麼了?如果不是你這回運氣好,萬一出了什麼纰漏,我不在化隆給你兜着還得勞煩人柳曦既給你善後……”
沈明枳不服氣地反擊:“想不到從前你們私交一般,而今他倒甘心成了你梅大才子在京中的眼線,真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出了事情我自然不會去麻煩他,也沒理由去麻煩他——”
梅如故眼睛又是一橫:“還頂嘴?你不去麻煩他,我得去麻煩他,我不麻煩他,他自己也得麻煩!總不好看你走投無路又做出什麼失智的事情來,萬一把小命給丢了,你讓我們以後如何去見你的大哥哥大姐姐?如何去見皇後?惜點命吧我的十殿下呦!南巡一路瘋得還不夠嗎?我知道你憋屈,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梅如故一絮叨起來就沒完沒了,沈明枳倒是樂意聽他廢話,隻是梅如故自己越說越失意,沒一會兒就失了訓人的興趣戛然而止。等爐子上的茶開始噴汽,梅如故将爐火壓了,提了茶壺擱到了竹墊上,重新給沈明枳換茶。
他長長歎了一口氣:“我今天叫你來,也不是專門要來訓你的。”
沈明枳謝過他的茶,靜待後文:“鄭藩虢回京,郇驸馬可有的忙吧?”
沈明枳捧着茶,默默認下。
“就你現在這個處境,如果不做點什麼,趙王一派準要收拾你,抑或者已經收拾過了——”
聽見此話,沈明枳不由得詫異地擡起眼。
“看我作甚?這三個月紫微宮你沒白呆吧?我可不是好心幫你,隻是合作共赢,合作共赢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