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山川是臨川郡主的儀賓,普通世家子弟,文不成武不就,但貴在不多管閑事、懂得知足常樂,故而魯國長公主對這個女婿十分滿意。
沈明枳覺察出臨川的幾分低落,笑道:“她現在在家裡當姑娘,家裡又寵,難免驕縱,以後懂事了自然就好了。”
臨川别别嘴。
“你是怎麼了?魂不守舍的。”
“沒什麼啊。”臨川嘴上這麼說,但心裡已經嘀咕,沈明枳這是在變着法子勸她向善。
沈明枳扳過她的雙肩讓她直面自己,“讓我猜猜,你思春了?”
臨川嗔怒:“混說什麼呢!”
“那便是了。”沈明枳了然松手,聽她打岔:“诶,你上回應的還作不作數,我還等你去結賬呢。”
“結哪次?你請淩雲重的那次?”
臨川一拍桌子。
“極樂坊那天後我就讓人去結賬了。”
臨川這才想起了這件大事,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鹇兒,他知道我監視他的事情的。”
沈明枳眉頭緊蹙:“他和你說的?”
“對,我本來想着林雲輕在他手上,好歹是一條生命,也是我陷他于險境,不能不管,剛好那天遇上了,就賠了罪,想把人要回來,結果他就告訴我這件事,威脅我讓我夾着尾巴做人。”
見沈明枳神色也凝重,臨川不由更慌了幾分,“鹇兒,他不會真要對付我吧?肖執真不會也知道這件事吧?他們不會為了防止走漏風聲,要殺我滅口吧?”
沈明枳邊寬慰她邊思索:“你好歹是郡主,不摻和朝事,他們不會輕易動你。林雲輕呢?你問了他的情況嗎?是死是活?”
“活着的,但就是不肯把人還我!他不會真有什麼癖好吧?又或者這林雲輕真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他不至于已經把人殺了結果來騙我吧!”
“别瞎想。”
“這讓我怎麼不去瞎想?他要林雲輕有何用?算個人情還給我不好嗎?難道他們一定要和我撕破臉才滿意?”
沈明枳沉吟片刻:“就算要撕破臉皮,與他們硬碰硬,你、我也沒有勝算。”
“隻有我,這事與你無關,我不會把你牽扯進來的,你隻給我想想辦法,要做什麼我親自來。”
“現在朝中事多,正是渾水摸魚的時候,臨川,再回去避一避吧,必要時,将事情告訴姑母,有姑母在,他們不會動你。”
“他們連聖上都敢隐瞞,這是欺君,他們還有什麼不敢的?這些天我想明白了,我若是回去了,豈不是示弱,讓他們以為我是軟柿子……”
“與他們這些柄權之人相比,我們不就是麼?”
臨川扳住沈明枳的肩膀,“可我們是君,他們是臣。”
沈明枳直視她的目光:“無權之君。”
“那也是‘君’!”
“漢獻帝是君、晉愍帝是君,恭帝、哀帝、違命侯都是君,可沒有權,不如臣、甚至連平頭百姓都不如。”
臨川終于品到了這種無力的苦味,“那我還是回封地吧……那年我嫁給張山川,母親說她管不了我,也不管我,隻給我立下規矩,有三樣不能碰,最忌諱的就是權。”
沈明枳起身,拍拍她的肩膀。
“可是鹇兒!”
“沒有可是。”
臨川剛鼓起的勇氣又洩了下去。
**
郇寰料到年關将近,蘇憫必然要找上自己要一個關于蘇霄的交代,但沒想到為了蘇霄,他能直白地在啟明門前堵自己。
蘇憫剛才還在和韋不決等說話,一看見郇寰,立即走了過來。
“我聽說她被你趕出了公主府,她現在在哪裡?”
郇寰還是周全了禮節,随後回道:“既然被趕了出去,我又如何知道她的行蹤。”
“郇海山,我當你是正人君子,這才——”
“蘇指揮使?”
蘇憫擡頭,見一有些陌生的男子晃到了郇寰身邊,觀其品階,應當是六部裡的一個五品官。
寇一爵自報家門後,森森冷笑道:“蘇指揮使是在問誰?肖霄還是蘇霄?鄙人曾聽姑母說起過,太醫院這位醫婆當真是個妙人,便留了心,過後一查,果然是妙,居然和蘇指揮使沾親帶故的。”
蘇憫戒備又震驚地看了一眼郇寰,又直面寇一爵問:“寇郎中究竟想要幹什麼?”
寇一爵從郇寰背後走到他身前,“蘇指揮使不是在問她的蹤迹嗎?巧了,這蘇娘子被趕出公主府後,鄙人曾在化隆城郊見過她一面,說是要回嶺南,可能是要去找在嶺南的故舊,或許是她的堂姐?叫蘇霁還是齊霁的——”
郇寰見蘇憫周身的氣勢已然不同,如刀出鞘、箭在弦,情勢也随之緊張起來。
寇一爵又走上半步,離蘇憫近在咫尺,兩人口中的霧氣都直接噴在對方臉上,就在這樣的距離裡,寇一爵壓得極低的聲音用力将蘇憫腦中每一個能夠退縮的角落都狠狠砸爛,“不久前鄙人在街上看見了蘇指揮使和這位齊娘子,想來齊娘子還在化隆,蘇娘子應該也沒有走遠,她們還能再見上一面。”
蘇憫攥緊了拳頭,“你在威脅我。”
“你要這麼理解也可以。”
“寇一爵!”郇寰拉了他一把,寇一爵輕甩開他,離蘇憫更近了一些,“蘇指揮使,為了一個不知所蹤的人,搭上一個逃出生天的人、一群清白無辜的人,不值當吧?”
與蘇憫不歡而散後,寇一爵這才收斂了神色,“你的傷還好吧?”
“你把她殺了?”
“呦,你居然還在意她?”
“寇一爵!”
“她沒死,活得還不錯,但讓蘇德惜以為她死了,未必是件壞事。”
“死的比活的好,那為何還留着她?”
“這你就不用管了。”
“士可殺不可辱。”
寇一爵直視郇寰,“你說錯了,她隻是個女人。”
聞言,郇寰徹底明白了。
“郇海山,有時候你心硬得可怕,說不管就不管,無情無義。可有時候,你又心軟得愚蠢,愚不可及——”寇一爵也不是要和郇寰吵架,便調轉了話頭,“我聽說,聖上屬意梅如故牽頭清丈,先從魏王、燕王及其親眷名下田産的徹查,但開春後才能實施的,過了一個冬天,隻怕梅如故再智多近妖,也翻不出多少爛賬。”
“這是他的事情,你們隻管将自己的賬算好,免得事到臨頭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