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英反應了一瞬,“紅勝火和綠如藍?”
這時,邕國公主懷裡的小孩子也學着叫:“火火!火火!”
沈明枳笑:“蓮兒也想看小鹦鹉啊?”
邕國公主刮女兒鼻子:“她什麼都想要!不過是去不成了,得抱去喂奶。”
沈硎渴求地盯着長英。
“好吧好吧,我帶你去。”
“可是天黑了。”沈硎拉住郇寰的袖子,“郇侯陪我去好嗎?郇侯在,他們才會叫‘哥哥’的。”
郇寰又看向了沈明枳。
長英也擡頭,邕國和趙驸馬一起笑了起來,沈硎這才注意到沈明枳,剛要可憐巴巴朝沈明枳撒嬌,沈明枳就笑着摸了一把沈硎圓溜溜的腦袋,“去吧去吧,路上當心。”
“姐姐不妨一起來?”
沈明枳擺手:“你們去吧,我去更衣。”
平心而論,沈明枳和孩子說不上話,快被她逼瘋的郇八娘就是典例,更衣不過借口,她到禦花園裡逛了一陣,卻發覺郇寰正立在蓮花池欄杆旁,似守株待兔地在等人。
“你怎麼在這兒?”
他負手立在當口,一輪圓月落在水中,攪碎一池瓊瑤的習習夜風也掀起他的衣擺。他甩甩頭,“路上碰見梁國公主夫婦,他家的孩子也想去看鹦鹉,兩個小孩子玩得不錯,我便溜了回來。”
“他很信你。”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因為,沒什麼人和他說話,偶爾遇見一個,便覺得難得又珍惜。”郇寰輕笑,“郇翾他們見了我,有時還要害怕,他倒例外,便可見,王府裡的人也不是那麼适合養孩子。”
“我聽說,他先天心智就落後于常人。”
“或許有點吧,但心智發育落後,不代表他天生癡傻。”
“少年老成,不代表他就天資過人。”
兩人俱是一笑。
“他這種情況,更應有人陪着。”
郇寰歎息:“他上頭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還有這麼多堂兄堂姐,不過看着沒一個喜歡和他玩,大概小孩子更知趨利避害。”
沈明枳沉默下去。
郇寰吐出一口氣,垂眼看向不知在想什麼的沈明枳。目光掠過她烏發間的那支蝶花钗,掠過那雙蝶繞花的缱绻,直看向她那雙永遠顯得冷靜得冰涼的眼睛。她的睫毛長而黑,總能輕易地遮掩眼底的光景,總讓人參不透廬山真面目,又勾人穿花尋路,直欲尋得白雲深處見虹霓。
他想了想,繼續說:“不過我也見過例外,寇一爵對他哥哥就不賴。”
沈明枳終于有了反應,“他哥哥也和元良一樣?”
“比他更嚴重吧。我聽說最近一次寇一爵晚歸,他哥哥着急要出門找他,自己摔了一跤,頭破血流的,像個孩子哇哇大哭,隻有寇一爵回去了才哄住。他們小時候這些事情就更多了,寇一爵去哪兒都要帶上他這個哥哥。”
“看來他們兄弟感情不錯,聽着不像他。”
月曉風清欲墜時,郇寰低眸,“殿下眼裡他是什麼樣的?”
沈明枳望向遠處東風亭,“總不會是這樣溫情之人。”
郇寰又笑:“說實話,我以前一直覺得他很有人情味,就是這般溫情的人。”
“以前?多久以前?”
“大概十來歲的時候?也是在菁明書院裡認識的,聽了不少他和他哥哥的事。後來我去了蘭陵,偶爾回來也能不極說起他,父母俱在,兄友弟恭,家庭和睦,當時也覺得這樣的一家子養出一個溫文爾雅的人不足為奇——”
沈明枳聽見了郇寰低不可聞的長息,稍稍偏頭,竟在微光之下發現他下巴生了細細的胡茬。他一向是精神飽滿地出現在所有人面前,卻不知在說起少年時對寇一爵的“豔羨”時,他也會忘記要裝得強大穩重,幾十日的休息全在連日案牍勞形後湮滅,難得過上的如辋川閑居般的平靜日子亦一去不複返。
覺得話題有些偏,郇寰在短暫的沉默裡胡亂問:“這東風亭的‘東風’取的是何意境?”
沈明枳還在想,郇寰便問了一連串:“門外東風雪灑裾?昨夜東風入武陽?東風袅袅泛崇光?東風無力百花殘?飒飒東風細雨來?”
沈明枳被他的故意逗笑了,“怎不說是‘子規夜半猶啼血,不信東風喚不回’?”
“還未來得及說,便被殿下搶先了。”
郇寰見沈明枳剛亮起來的眼睛又黯淡下去,“亭前楹聯有寫:社稷之臣正氣萬世,股肱之佐休光百年。”
郇寰輕笑:“是臣過于淺薄了。”
沈明枳搖頭,“玩笑話。”
兩人之間再度無話。
但當郇寰開口打算提一提冬至和冬兒的事時,餘光瞥見對岸一個人影閃過,再定睛一看,哪有什麼人影,那處黑漆漆的,卻與夜色渾然一體,如同天地間靜立的幢幢虛無的樓台正坦然地接受自己的打量。
他懷疑自己是累得眼花了,但多少年掌管刑名養成的習慣,還是下意識地催使他要去嘗試着掌握眼前的一切,他将才打算扯起的話頭擱下,開口問道:“對岸是哪裡?”
沈明枳一眼未看直接答:“東宮。”
郇寰點點頭。他知道從這裡到東宮有一條小路,但具體怎麼走,他不知,隻粗粗見過那處入口,而此時,那入口在黑暗與花木蔥茏中難以分辨。
他随口問:“有人把守那條小路嗎?”
“有,長纓衛,十五人為一崗。”
郇寰默然不作聲,隻覺得在這樣的夜裡立在水邊他心中不定,打算帶沈明枳回去,但沈明枳卻盯着遠處怔住了,随後臉色一變,用力抓住他的小臂疾步退回石子路上,作勢要往對岸趕去,聲音低啞陰郁:“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