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趟車雖然坐得很受罪，但是過程中還是收獲頗豐。

至少沈沂之知道了這位沈醫生的身份、對于道術造詣幾何以及他為何能夠立刻找到自己，并且知道了韓娟此刻的所在地。

雖然道術一派落魄，但是沈濂權出身世家，有獨到的資源，比普通的方士對此道了解更深，據他所說，家中曾有人與某位閻王簽訂過契約，庇佑一方，隻是時代久遠，無從考據。

至于韓娟，沈濂權曾為她蔔過一卦，料到她有此一劫，于是在對方身上留下一個禁制，此刻便是以此為引，前去尋找韓娟的鬼魂。

也是因為那個禁制，他才能順着韓娟留下的痕迹找到沈沂之這裡來。

對于沈濂權看不出明顯破綻的說辭，沈沂之選擇暫時相信——美人雖好，還是得留一分理智，萬一被騙了怎麼辦？

張無忌的母親都說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此處女人也可以替代為男人。

他可不想做被騙的冤大頭。

兩人最後在一排爛尾樓前停了下來。

沈沂之還握着沈濂權的手腕，此時順勢将人拉到自己身後，低聲提醒：“别離我太遠。”

沈濂權沒有作聲，視線落在那隻手上定了一定，默認了他的叮囑。

這片破舊樓盤表面看來并無異常，樓面被人潑了紅漆，寫滿辱罵詛咒的話，想來是買了期房卻沒能等到交房的可憐住戶所為。

離得越近，沈沂之臉上的表情就變得越難看，他踩過地上髒污的綠色網布，直直看向其中一棟才建了七八層的樓房。

普通人肉眼凡胎看不出來，但在他眼中，這哪裡是什麼爛尾樓，根本就是一座用來圈養小鬼的屠宰場！

通天的鬼氣化作黑霧将那棟樓完全遮蓋住，有惡鬼的虛影在黑霧中掙紮，不時露出半個身子，發出刺耳的尖叫，看的沈沂之眉頭緊皺。

沈濂權在他身後半步，長身玉立，手腕折轉捏出了幾張随身攜帶的黃符紙，“是煉鬼陣。”

沈沂之點頭。做到了這個地步，背後的人一定不簡單，他甚至覺得，這個人就是沖着他來的。

韓娟很可能是被他連累了。

隻是如今人間靈氣稀薄，道術一脈早已沒落，世家傳承也斷的七七八八，究竟還有誰能搞出煉鬼陣？就算是七百年前，能掌握這種陣法的也沒有幾個。

“煉鬼陣至少需要過十名的惡鬼或厲鬼才能初具雛形。”沈沂之緊盯着被黑霧籠罩的那棟大樓，臉色凝重。他沒有說出來的是，人間的鬼，一直都由他斬殺或引渡至地府，數百年間從未懈怠，誰能湊出這麼多鬼怪去搞這煉鬼陣？

“僅看鬼氣的濃度和規模，恐怕已經煉化了超過三十名惡鬼。”沈濂權說道。

沈沂之幾乎想要罵娘。

他都已經七百三十六年無間斷007了，怎麼會有這麼多鬼怪遺留人間？

這簡直是對他業務能力的最大諷刺！

“那家夥難道是想煉化鬼王？”

“沈少爺還是和以前一樣敏銳。”蘊含着淺淡笑意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二人的談話。

循着這道笑聲看過去，那棟被鬼氣裹挾的大樓之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位束着高馬尾的紅衣少年，圓領廣袖，綁着皮質護臂，一張讨喜的娃娃臉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與這樣打扮的人在街上偶遇，沈沂之也隻會以為這是個熱愛cosplay的漂亮少年，可眼下這少年的腰間挎着一隻鬼氣彌漫的三清法鈴，那雙正凝視着他的眼瞳亦是異于常人的空洞灰白。

沈沂之盯着那法鈴，隻覺心驚。

這樣的道教法器……怎麼會被用成這般邪穢橫生的樣子？

不……不對，那不是三清法鈴！

那柄端的頭像，不是三清的拟像，而是……閻羅王的臉！

“你是誰？”沈沂之臉色驟冷，“你見過閻羅王，還敢将閻羅王的神像雕在這等鬼器之上，當真是——”

少年大笑：“怎麼還是這麼大驚小怪。用他的臉怎麼了？我都沒有在他的臉上劃十道八道，已經是很客氣了。”

“你與閻羅王有仇？”沈沂之蹙眉。

少年面上笑意稍冷：“生死大仇。”

這四個字不像玩笑，因而聽得沈沂之心裡百轉千回，隻想處理了這些破事後趕緊回一趟地府，和閻王老頭兒好好說道說道。

老不死哪兒惹到的仇人，幹什麼不好，給他徒添了這樣一道麻煩。

“既是生死大仇，”沉默許久的沈濂權開口，嗓音沉穩通透，“不去找你的仇人，借此地故布疑陣引人前來，是何算計。”

少年循聲看向沈沂之身後的男人，灰白的眸子眯了眯：“他若是敢離開地府，我自然會去找他。”

沈濂權神色不變，語氣了然：“看來你不是此世之人。”

入不得地府，果然是個邪祟。

“我當然不是。”少年的視線又移回到沈沂之身上，那雙死寂的眼睛裡映不出半點景象，卻牢牢地鎖定了沈沂之的位置，細看起來竟透着幾分詭異的可怖，“你也不是，不是嗎？”

“但我可不是你這種隻會拐彎抹角的邪祟鬼怪。”沈沂之冷笑，“你這種停留人世的怪物，便該哪來的回哪兒去。”

“怪物……怪物！”少年因為他這句話突然便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後合，“我是怪物，那你又算什麼？從地底下爬上來的鬼神？哈哈哈哈哈——你不會以為，自己是什麼維護陰陽生死的光榮使者吧？沈沂之，你當真什麼也不記得了啊？”

“别在那裡唧唧歪歪的！”沈沂之手腕一抖，長劍登時幻化而出，被他握在手中，“回答我，你到底是地府叛逃的鬼神，還是兩界夾縫的邪祟？在此引布煉鬼陣是什麼目的？韓娟的魂魄現在在哪兒？還有——”

“沈少爺的記憶，果然這幾百年都在陰曹地府裡丢光了啊。”少年悠悠歎着氣，打斷了沈沂之的話，“你死之前，我們可是見過的。才七百多個年頭，你就忘了我是誰了嗎？”

沈沂之一頓，眸色微閃。

死之前？

那就是入地府前的事情了。

他輕啐了一聲，被對方這番瘋言瘋語說得有些煩躁：“我道術大成，死後入地府以肉身化鬼神，生前之事早就一碗孟婆湯忘得幹淨。别以為我沒了生前的記憶你就能在這裡胡扯八道來诓我。”

少年噗的一聲笑出來，他捂着嘴，像是在掩笑，眼角眉梢卻盡是猖狂譏諷：“什麼肉身化鬼神……那個老不死騙你的蠢話，你還真信了。你不如親自去問問黑白無常或是牛頭馬面，看看他們喝沒喝那孟婆湯，記不記得生前事。沈少爺，你這是慘死一次，還被人诓着打了七百多年的白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