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小周已經灌好了酒,桌上個托盤裡足足放了六個酒壺。除了蓮花白清雅的香氣,還混雜着極其濃烈的馥郁芳香。右邊三壺是蓮花白不錯,左邊三壺顯然是紹興的陳年女兒紅。
這女兒紅味道極其霸道,襯得原本價值不菲蓮花白簡直成了清水。三人都被香味勾走了魂魄,直愣愣盯着酒壺。
岑樂湊近壺嘴聞了聞,酒不入喉,未品其味不敢斷言。但從香氣判斷,恐怕是一壇二十年以上的老酒。
他不由歎道:“林兄竟然舍得拿出此等好酒……孟兄啊,”他對孟科笑言,“在下可算是沾了你的光。”
小周用下巴努努木架上一個黑色的酒壇,一邊用抹布擦拭酒壺上的酒漬,一邊道:“這酒不是我們花月樓的。”
一刻前,有人送來這壇酒,說曉得林掌櫃晚上設宴款待岑樂和秦思狂,酒是送給朋友的。至于哪位朋友,并未言明。
“諸位先喝着,稍後小的再給續上。”
小夥計将六個酒壺一一擦幹淨後,準備端上樓,一擡頭發現面前三位爺都盯着自己,神情各不相同。
小周道:“幾位是不是怕酒來路不明,不幹淨?我家掌櫃瞧過了,确定無毒。”
岑樂和孟科同時轉頭望了一眼秦思狂,玉公子則滿不在乎地笑道:“能飲如此好酒,就算被毒死,在下也心甘情願。”
他的話讓原本思緒萬千的岑樂豁然開朗。等到雲霧散去,高山幽谷自會顯現。何必糾結一時?
有酒須當醉,閑事莫思量啊。
他對秦、孟二人道:“我們還是快快上樓吧,林兄怕是已經等急了。”
說完,他從架子上提着那壇女兒紅,随小周上了樓。
比起岑樂,孟科胖胖的臉上笑容迷離,叫人捉摸不透。
秦思狂道:“孟兄,請吧。”
孟科沉默了會兒,神色逐漸轉為苦笑。
“秦兄,你我也算是郎舅,倘若整日算計于我,我可是吃不消啊!”
原來從頭到尾蓮花白隻是一個幌子。讓孟科去芝酒館的是秦思狂,那甯雁之的出現一定跟他脫不了幹系。甯雁之在青芝酒館為難于自己,說是跟人打了個賭。此人是誰,如今顯而易見。他們的賭注,就是這壇女兒紅。
“孟兄言重了,于你而言,不過小事一樁。”
“碧筳若是問起蘇州一行的見聞,我是否該提起青芝酒館?”
秦思狂闆起臉來,佯裝不悅。
“我不過是拿你同别人打了個賭,換了壇好酒。孟兄要是為了這點小事就向妻子告狀,可不是大丈夫所為。”
孟科細細琢磨他一番話,似乎被說服了。
“在下明白了。”
秦思狂又笑言:“你與妹妹即将成婚,她正巧二十歲,今日你我能飲得一壇二十年的女兒紅,極為應景啊。”
孟科歎道:“秦兄所言甚是,這酒稀少,得來不易。”
“怎麼個不易法?”
酒壇子搖搖晃晃,似是在提醒周圍衆人,在它還未落地之前,盡快離去。尚還清醒的酒客紛紛默默無言地結賬離去,挑釁岑樂的虬髯大漢更是早已不知所蹤。剛才還熱熱鬧鬧的酒館,眨眼間就剩下五六人了。
甯雁之眼裡精光閃爍,他記得适才孟科執壺的是右手,而此刻筷子則在左手指間。
有趣。
想到這兒,甯雁之環視四周,心裡稍作盤算,随後從袖裡掏出一錠足有十兩的元寶,“咚”一聲擱在了桌上。
掌櫃瞧得眼睛都直了,沒弄明白客人是何意思,他既沒吃喝,也沒買酒,為何要撂下這錠沉甸甸的元寶。就在他琢磨之際,門口忽然傳來嗒、嗒的聲響。
是拐棍。
酒館門前,一根木棍,一個破碗,一名乞讨的老妪。
孟科眉一凜,兩指一夾,十來斤的酒壇穩穩停在筷子上。
别人或許不認得那老妪,但他不久之前才見過。
他長長籲了口氣,臉上露出了釋懷一般的淺笑。
看來今日自己必定是要辜負玉公子的囑托了。二十年的執着太深,韋婆婆還是無法釋懷啊。
他手腕一抖,酒壇落于他掌中,筷子唰一下落回箸筒裡,發出輕微的碰擊之聲。
“在下孟科,蓮花白你若真想要就拿去吧,就算我與閣下交一個朋友。”
說完,他擱下酒壇,拂袖而去。
孟科一走,門口的老妪拄着拐棍也随之離開了。
甯雁之沒料到此番變故,酒是到手了,可他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此時,酒樓角落裡,一名背對大門的男子站起了身。他相貌威武,器宇不凡,但十分年輕,不及弱冠。
“這人好怪,他真以為老師要的是這壇酒?”年輕人瞅着桌上那壇酒歎氣,“老師,明意看得出他武功極高,但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地方值得您如此在意?”
甯雁之笑了笑,道:“既然你有此疑問,就随我去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