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青岚臉紅了。
不是因為别的,隻是因為尴尬——昨夜他竟然還揣測此人是女子,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這人生了一張童顔,能看得出年紀不小了,應該跟九爺差不多歲數。倘若不是蓄了須,怎麼看都不像年屆不惑,指不定會讓人誤以為是二十啷當的年輕人。眼睛又大又亮,眼尾上挑——有點像秦思狂,不同之處在于,玉公子的眼睛狀似花瓣,微翹的眼尾暧昧風流。而此人一雙杏眼,目光淩厲,雙眸半阖時透着老謀深算,令人感到深不可測。
大約是沒料到韓青岚會是此種暧昧不明的反應,那中年男子笑了笑,又低下了頭。
“小兄弟,在下好歹年長幾十歲,你是不是應該自報家門呢?”
與相貌截然不同,他的聲音渾厚響亮,中氣十足。一句話說完,尾音在屋裡萦繞,足見内力深厚。
“晚輩集賢樓韓青岚。”
那人愣了一下,臉上神情變得玩味。他起身,背着手笑道:“你是韓九的小兒子。”
這人一站起來,韓青岚發現他個子很高,比自己還高一寸。他飛快地在心裡盤算了一番,湖廣來的,跟父親差不多年紀,武藝非凡,能讓程持奉為上客,還能直呼父親大名。
少年人心裡一陣打鼓,該不會……
倘若是“他”,此等大人物到了揚州,集賢樓居然一無所知?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時,那人又道:“年少有為啊!可惜在下隻有兩個兒子,沒有女兒,不然真要跟韓九結個親。”
男子是笑言,韓青岚聽了這話,方才的推測終于能下定論。
他收回毛筆,抱拳拱手道:“是晚輩失禮,望大當家海涵。”
那人擺擺手,笑道:“我比九爺小兩歲,賢侄若不介意,可喚我一聲謝叔叔。”
躲在門後的蔣年甚感驚奇,韓三少怎麼突然放了手下鉗制之人,還同别人客氣起來。他一個小孩子,哪裡知道眼前的男子乃是湖廣蛟雲寨的大當家謝懸。
“喲……這是怎麼了?”
蔣年聞聲回頭,發現自家少爺手拿一個巴掌大的錦盒,目瞪口呆。大概是想不明白自己離開一會兒,怎麼房子都幾乎讓人給拆了。
大丈夫敢作敢當。
韓青岚朗聲道:“你這書房……你算算,多少錢我賠你就是。”
程持愣了半響,在衆人面上掃了一圈,大概能猜到發生了何事。
他苦笑着搖了搖頭,歎道:“罷了罷了。三少難得登門拜訪,可是有事?”
“也不是什麼大事。”
“那勞煩三少在前廳等我一刻,可好?”
見韓青岚點頭,程持向蔣年使了個眼色。小夥計深感自己做錯了事,低着頭伸手引路。
韓青岚對謝懸一拜:“那晚輩就不叨擾了。”
“無妨,”謝懸斟酌了一番才道,“你二叔近來可好?”
這一突如其來的一問,倒是讓韓青岚措手不及。轉念一想,郭北辰少年時在襄陽待過幾年,跟謝懸有點交情也不奇怪。
“多謝謝叔叔挂念。二叔他硬朗得很,年後出了趟遠門,上月才歸。如今應該在家中休養。”
“他可是依舊鐘情垂釣?”
韓青岚一下怔住了。郭北辰在閑暇之餘通常隻做兩件事,不是跟他的不肖子弟置氣争吵,就是出門釣魚。
謝懸很了解郭北辰,看來他倆不止“一點”交情啊。此次回集賢樓,他有不少話要問問二叔了。
“二叔這兩年還操心一件事,”韓青岚瞥了程持一眼,“是我家兄長的婚事,偶爾會約朋友喝酒去,打聽誰家姑娘待字閨中。”
謝懸一下笑出了聲:“為人師長,總是操心得多些。”
韓青岚再拜:“晚輩不打攪了,先行告退。”
他在前廳坐了将将一刻,程持就和謝懸走了出來,那大漢就拿着方才程持手裡的錦盒。韓青岚同程持一道出門,恭恭敬敬地送走了貴客後才折返回來。
眼看已到了晌午,鋪子裡的客人少了許多。蔣年給二人換了壺新茶,程持啜了口茶,長長籲了口氣。
韓青岚道:“程公子貴人事忙,日不暇給。青岚魯莽,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程持微微一笑,解釋說一切都是誤會。方才自己去地庫取了件東西,所以沒聽到蔣年喚他。謝懸不想讓旁人知道他的行蹤,故沒有應門。
“不過……”程持話鋒一轉,“三少對在下的安危如此在乎,倒是令我受寵若驚。”
韓青岚内心冷笑,面上不動聲色。
“哪裡的話,程公子要是出了事,二哥一定不高興。”
這句話顯然取悅了程持。他喜笑顔開,樂呵呵地說:“這個時辰,三少應該餓了吧。纨江樓離這兒不遠,在下做東,可願賞光?”
“公子為何不請那位貴客吃酒?”
“早就請了,可人說約了故人,着急相見呢!”
韓青岚緩緩道:“顔芷晴?”
看程持張口結舌的模樣,韓青岚明白自己猜對了。
堂堂蛟雲寨大當家謝懸到江南,集賢樓竟然不知情,那隻有一種可能——顔芷晴請他來的。
想到這兒,韓青岚暗自好笑。難不成萬花樓一役顔芷晴吃了虧,表面握手言和,實則請了位大人物來“共商大事”,要讨回面子?他不确定四月裡集賢樓和鳳鳴院的争端,程持究竟了解多少内情。外人就算知道秦思狂跟顔芷晴關系不一般,但具體怎麼個不一般法,應當不明。
程持猶豫了會兒,道:“我與大當家做了筆小買賣,以物易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