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九爺站在闌幹前,手捧一漆盒。
“唐姑娘,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終身大事,多多考量總是沒錯的。江南男兒到底上不上得了台面,你大可自行判斷。若真瞧不上我兒,集賢樓絕不勉強,挂雲钗我還你便是。若覺得還過得去……與唐家結親我求之不得。唐兄,你說呢?”
唐覓冷哼一聲:“女兒,你不喜歡爹爹為你擇的婿,那就由着自己的心思吧。今日挂雲钗你無論給誰,為父都不阻攔。”
唐娴脖子一梗,上下端量台上的伶人。集賢樓玉公子大名誰人不知,的确是玉樹臨風,一派潇灑模樣。
“你就是秦思狂?”
那人眨眨眼,從容應聲:“我就是秦思狂。”
瞥見他手上的貝母扇,唐娴眼睛一亮,難掩豔羨。她倔強地說:“一個大男人,手裡拿的折扇珠光寶氣的,賣弄俊俏。”
秦思狂笑了笑,拱手道:“多謝姑娘誇贊。”
唐娴氣結:“你……”
“妹妹此言差矣,”雷休突然道,“聽說赤山下,溫家小公子設下層層埋伏,結果玉公子僅憑一人一扇突出重圍。此扇見血封喉,不輸唐家的散花天女。”
秦思狂淡淡道:“不敢當。江湖傳聞,言過其實。”
雷休目中閃過種種思緒,末了一揖到地:“在下以為玉公子出遠門了,就沒有上門拜會,失敬失敬。”
“湊巧了,要是過兩日秦某就真的出門了。”
“沒想到大名鼎鼎的玉公子連唱曲兒都會。傳言非虛,公子同鳳鳴院交情匪淺呐!”
“雷家遠在泸州,消息倒是靈通得很!”
他二人話裡有話,聊得興起,旁人可是坐不住了。
“哥!”宮湄小聲喚道,“那畜生……”
唐覓也朝秦思狂喊道:“臭小子,有什麼本事使出來瞧瞧。”
黑蛇立着半身,雖然身體不動,但眼睛專注地盯着秦思狂。茶館裡鴉雀無聲。
秦思狂收起扇子,蹲下身伸出了手。黑蛇瞅了他半響,探着腦袋嘶嘶吐信,明顯在試探。見他目光堅定,黑蛇似乎卸下戒心,爬上他的手掌,沿胳膊而上。
衆人皆倒吸了口冷氣。唐覓緩緩走下樓梯,鄭重道:“賢侄,毒蛇冷血無情,千萬小心。”
秦思狂坦然笑笑,好像一點兒也沒把劇毒之物放在心上。他站起身,那黑蛇完全沒有被驚動,在他身上遊走一番後,還将腦袋擱在了他的肩膀上,甚是乖巧。如此一來,它的毒牙也就離他的頸子不到一寸。
雷休不禁感慨道:“玉公子不但武藝過人,膽量更是超群。”
秦思狂總是泛紅的眼尾映着那危險毒物吐出的蛇信,倒是相得益彰。畫面叫人難以置信,唯有韓九爺泰然自若地給自己斟了杯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奇怪,”金裘喃喃道,“思狂怎麼能令那畜生言聽計從?”
韓九爺莞爾:“你不記得萬花樓裡我是怎麼栽的了?”
金裘略作思考,恍然大悟。
“我倒真是忘了,他身上有一顆避毒珠!”
“那蛇劇毒,但聰慧無比,一旦認清形勢,甘願俯首稱臣,”韓九爺瞥了眼唐覓,神色複雜,“如此通人性,應當有主人啊!”
“避毒珠不是溫大掌櫃給您的回禮嗎?”
“溫時崖既然給了他,我就讓他留着了。思狂自視過高,容易吃虧。”
“那是您把他寵壞了。”
秦思狂托着黑蛇粗壯的身軀,右手輕撫它身上流動的鱗片。
“這蛇真有靈性,”他話鋒一轉,“唐伯伯,您這寶貝可得自個兒看好了,不然……我就讓它留在集賢樓看家護院!”
他說出的話铿锵有力,一雙桃花眼迸出淩厲的光芒。
唐覓大概是沒想到秦思狂如此不給面子,竟當場拆穿自己。他笑罵道:“臭小子還是老樣子。”
“思狂,不得無禮。”
韓九爺和金裘已經雙雙下了樓。
秦思狂佯裝沒聽見,溫柔地摸摸黑蛇的腦袋。
韓九爺也是沒法子,無奈地笑笑。他将漆盒遞給唐娴:“姑娘,這是不是你的挂雲钗?”
唐娴打開漆盒,裡面的确有一支珠钗。
正所謂“龍銜寶蓋承朝日,鳳吐流蘇帶晚霞”,銀钗垂珠,翳承日之華,披翠雲之裘。
秦思狂從來都是識貨之人,隻消一眼便忍不住道:“好東西,姑娘趕緊收好。”
此钗形制逾禮,确實隻能陪嫁用,平日裡萬萬不能戴出門。
珠钗在指尖撚轉,唐娴似在沉思。
雷休好奇地問道:“唐家妹妹,這是你的傳家寶?”
韓九爺溫和的笑容停滞了一瞬,這時唐娴淺淺地笑了。少女眼波流轉,水潤潤的眼眸裡仿佛藏了皎皎星河。
“喏,給你。”
好似雪霁初晴的明媚笑容,怼到自己鼻尖的鳳鳥銀钗——不僅秦思狂,連他肩上的黑蛇也懵懵的弄不明白眼前的狀況,唐娴的挂雲钗怎麼就送到了自己面前。
秦思狂的眼睛掃過唐娴、雷休、宮湄,又在捋須微笑的唐覓臉上滞留片刻,最後停在了少見垮下了臉的九爺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