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兒提溜油紙包住的雞剛走到門口,屋裡的人就聞到了香味。
眼瞅着秦思狂半隻雞下肚,錢渭起身告辭,喚蓋蓬心一起走。他不會武,所以早養成了不看熱鬧、少管閑事的好習慣。
翎兒本想送送二人,走到外間門口就被喊了回來。秦思狂這般心眼多的人豈能看不出她溜之大吉的意圖。
玉公子思考良久,還是阖眼躺回床上。
翎兒無奈,隻得陪着。夜深人靜,絲絲晚風從窗棂間透進來,不燥不熱。她在宜人的夜色中逐漸睡去。再次睜眼,燈芯燃盡,一片漆黑。
她驚訝自己放松了警惕,房裡沒有旁人的氣息。
秦思狂出門了?
她一躍而起,到門口突然放下心——玉公子正在窗邊賞月。
翎兒從他肩頭望出去,月亮挂在西邊,已是後半夜。
本朝有夜禁,岑樂大概今晚不會回來了。
“公子,先生會不會有危險?”
“牡丹亭就在西湖畔,真有什麼事兒,錢渭即刻會通知我。”
她眼珠一轉:“岑先生與鄭曉風相會在牡丹亭……莫不是樂不思蜀?”
這話擺明想氣氣秦思狂,然而他沒應聲也沒反駁。
翎兒又道:“也許鄭曉風說了些什麼,先生猜出來一切都是公子布的局,賭氣不歸。”
“若是你,會賭氣不歸嗎?”
“不會,”少女笑靥如花,“要是奴婢呀,一定快馬加鞭回來跟您算賬。”
秦思狂笑道:“這就是他與你的不同了。”
翎兒自讨沒趣,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奴婢有件事疑惑不解,望公子點撥一二。”
秦思狂挑了下眉:“翎兒姑娘如此客氣,秦某實在是受寵若驚。”
當日三寶齋裡,翎兒指桑罵槐,說他不過是别人養的一條狗,彼時情景曆曆在目。
翎兒權當沒聽見,自顧自說道:“白曲先生俊逸出塵,岑樂先生亦是一表人才,且二位人品、性情皆無可挑剔。公子卻始終不肯定以真心相待。”
秦思狂瞪着她,神色複雜。類似的話他在長輩那兒聽了無數次,沒想到今日竟會被一個小丫頭念叨。
“奴婢無權對公子的行事置喙。幾日來一切看在眼裡,尤其是岑先生,對公子有情有義。您今次所為實在不妥。”
秦思狂瞥了她一眼:“想必你聽過‘同謀’二字。”
“奴婢領姐姐的命令,對您定然言聽計從。方才公子從蓋先生劍下救下奴婢,大恩大德奴婢銘記在心。”
“平日對我不屑,怎麼今兒客氣起來?怪哉!”
“公子看似漫不經心,倘若真不在乎,此刻是等誰呢?”
秦思狂怔了下,面上有些挂不住。不等他開口争辯,翎兒長長籲了口氣:“公子二十出頭,相貌堂堂,名滿江湖……”
秦思狂本就覺得奇怪,這一番話更是聽得他直打寒顫,幾個詞從翎兒嘴裡說出來讓人覺得不懷好意,果然下一句圖窮匕見。
“您何必沉耽少時的執念?”
她說完立刻低下頭,半身微傾,十分恭敬。畢竟此話甚為冒犯,觸到玉公子心結,翎兒也怕他翻臉。
然而出人意料,秦思狂竟然沒動怒。他仰首觀望夜空,朗朗星河,東南方高挂太白星,已近寅時。
“我明白了,顔芷晴讓你來盯着我,不是因為剪雲山莊的田瀾,其實仍是因為九爺。”
聞言,翎兒擡起頭,胸膛亦挺了起來:“公子椿萱早逝,聽姐姐說她甚至幫您換過尿布。雖然這幾年誤會重重,但公子總歸該喚一聲小姨,怎可直呼其名?”
小丫頭目光堅定,目不轉睛凝望面前人。
瞧她義正辭嚴的樣子,秦思狂歎了口氣,沉聲道:“翎兒姑娘教訓得是,我自當改之。”
“奴婢不敢。”
秦思狂忽然道:“我記得你今年十六歲。”
這話沒頭沒尾,翎兒眨了眨眼,心生警惕。
“是。”
“正月裡我曾問過你是否願意嫁給青岚。”
“公子當時不是信口胡謅嗎?”
“确實,”秦思狂忍不住笑了,“假如我此刻真心真意,你當如何?”
翎兒一時拿不準他是何用意,見對方笑得誠懇,謹慎回答:“三少與奴婢有過節,做他的妻子恐怕會要了他的命。”
秦思狂不禁笑了:“不至于!難道說翎兒你瞧不上我集賢樓的三少爺?”
“三少心有所屬,公子還是不要亂點鴛鴦譜為好。”
翎兒白了他一眼,生怕這個念頭在他心裡生了根。
“原來如此,”秦思狂點點頭,蓦的話鋒一轉,“那你覺得他的心意能否開花結果?”
翎兒霎時呆住了,不知如何回應。
韓青岚的心意要是開花結果,就意味着韓九爺沒有兒媳,顔芷晴沒有甥婦。況且秦思狂是韓九爺的義子,與韓青岚算是兄弟,于理不合啊。
翎兒琢磨了半天,隻好道:“公子的事情奴婢就不插嘴……”
話說到一半她恍然大悟自己上當了。玉公子真是委婉,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叫她禁聲。
“小丫頭,”秦思狂忍着笑道,“你可知田瀾因何自囚黃山。”
翎兒抿嘴不答,顯然怕自己再度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