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要讓天機堂仔細查探一番?”
“不必了,七夕時遠兒已經察覺不對勁,青岚又在紹興待了一個月,他們很快就會知道鳳鳴院真正的打算。”
“你這當爹的心真大,兒子斷劍都不急。上午我讓紀瑛去了趟白老闆那兒。”
“老白半年前得了個寶貝,我記得仍在手裡。你要給青岚打把新劍。”
“老白是不如老黃,但就算遜于‘千雪’,神兵總非凡鐵可比,有把好劍多半條性命啊。”
“那吝啬鬼肯把寶貝給你?”
“當然不肯,萬物都有價錢,合他心意便成。“
“多少價錢?”
“不用你操心。”
“二弟啊,你就是心軟嘴硬。若非這壞毛病,當年不至于跟‘他’鬧到……”
“住口。再多說一句,我親自把遠兒師父領你面前。”
“随你随你。”
在池裡泡了半個時辰,郭北辰覺得自己快化開。韓九爺仍沒離開的打算,他隻好自己收拾收拾回家。
烏雲密布,看不出天色,雨勢絲毫沒有減小。他卻好像在大雨滂沱中聽出别樣動靜。郭北辰在門口猶豫片刻,回湯池找到大哥,關照他自己留了把傘,給他遮風擋雨。
等韓九爺神清氣爽穿戴完畢,找掌櫃聊天,對方拿出郭北辰留下的傘。他瞧了一眼,眉間滿是疑惑——不過是尋常油紙傘,暴雨下有什麼用?
他踱步至緊閉的門前,風雨拍打木門,細密短促的聲響裡忽然冒出一聲“九爺”,清晰可聞。
韓九爺搖頭歎氣。
此間混堂是老朋友周老闆的産業,集賢樓的家事總不好連累旁人。
想到此處,韓九爺接過雨傘,向周老闆告辭,随後讓人打開了門。
門外并沒有人,四下連個鬼影都見不着。
他撐開傘從容邁步。這條路是太倉最繁華的街道,鋪有青灰色石磚,連綿雨滴打在地上,濺起水花高過腳踝,聲音甚是好聽。褲子濕了大半,肩頭卻幹幹淨淨。輕薄紙傘在他手裡任憑風吹雨打,紋絲不動。
韓九爺就這般不緊不慢走回家。眼瞅集賢樓的招牌就在眼前,他停下腳步,擡了下紙傘,目光穿過珠尾,停留在三丈開外站在房檐下的人身上。
那是一名女子,身着青花大衫,衣蒛翻飛。
今日是躲不過了。
韓九爺發出一聲歎息,氣未吐盡,女子右手手指微動,雨似乎停了。但雨聲仍在,是眼前的雨幕遭切斷。他來不及細想,因為接下去切斷的很可能是自己的脖子。
手腕一轉,雨傘擋于身前。後退數步,他于眨眼間收了傘,不足三尺長的雨傘在手中化為短棍。
紙傘耍出的棍花比雨更密,阻擋了身前無形的網。
三丈外的女子胳膊舉過頭頂,食指一擡,集賢樓那根早就收了旗子的木杆突然被一股力道卷起,以雷霆之勢撞向韓九爺。
——誰能想到四十歲的人還得在自家大門口跟人以命相搏。
韓九爺再歎一聲,紙傘淩空騰起。旗杆離胸口不過半尺,他氣沉丹田,單手反掌硬接下兩寸寬的木杆,腳下磚碎了一片。長杆碰到虛空水霧時,他耳朵聽到輕微的撕扯與木頭斷裂聲響。
女子雙袖揮動,逼近兩步,卻見韓九爺借旗杆直上。她正欲飛身而起,隻消一瞬,男人落至她身旁,按住她的身勢。
兩人皆未動分毫。先前被韓九爺扔出的雨傘飄飄忽忽落回頭頂,他伸手接住,替女子擋住了雨。而那根旗杆詭異地懸在半空中,居然沒落地。
晦澀的天空,狂風嗚咽,街上積水如鏡。此時此刻,男人為女子遮風擋雨,有些暧昧,有些滑稽。
最後,還是韓九爺先笑出了聲。
“幾年不見,娘子内功大有精進。”
“總是比不上九爺。”
“你這幾年在嘉興專注養蠶,如此之壞的天氣怎麼想到出門,該不會真來找我算賬吧?”
“我不信風言風語。”
韓九爺終于放下心頭大石,長出一口氣:“太好了,不愧是你。”
“遠兒二十出頭,看不上你這糟老頭子。你肯,他還不肯呢。”
“呃……”
聽了她的話,韓九爺一時不知該高興還是郁悶。
“為人長輩得有分寸,有自知之明,算是給你個警告。”
“唉,冤枉啊,我何時沒分寸?”
“哼!”
“天機娘子趕了三百裡路,僅為敲打我兩句?“
“我聽說你手底下的人弄丢了碧筳的嫁妝。”
“倒不是嫁妝。一塊好玉,給她壓箱底的。思狂已經前往漢陽尋找。”
“臨近婚期,他趕得回來?”
“我不太明白娘子的意思。你今兒來……”
天機娘子雙手一抖,隻聞“啪”一聲,長杆落地。
韓九爺難掩驚訝之色:“這是?”
“此物名為‘流螢’,就算我送給你家二姑娘的成婚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