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門口站着個小姑娘,見客人到來行禮相迎,預備替他們推門。
僅有幾步,身側之人蓦地停下。徐應知不解:“怎麼了?”
“王安樂,《秋水笈》,我記起他了。”
“他與你師父同在美人榜,你年紀雖小,總該有所耳聞。天機娘子散了衆生堂,江湖就此少了許多熱鬧與紛擾。“
“誰告訴你我師父散了衆生堂?”
“哦?世人皆這般認為啊。”
小姑娘等了半天,兩人遲遲邁不出最後兩步。好不容易挪一步,樓下噔噔跑來一小厮拉住徐應知。
薛遠一看便知有事,揮手道:“你快去吧,這裡我自己就行。”
徐應知思索片刻,點了下頭,随人離去。
甫一開門,不見琴瑟歌舞,沒有美酒佳肴,更無莺燕環繞。屋裡冷冷清清,除了正中一位仙姿玉容的女子和她身旁的畫屏。
“薛先生,千娘這廂有禮了。”
薛遠不像秦思狂精通文墨,但他認得畫中人。
《秋水笈》排名第二的畫——《吳興耕織圖》,畫中頭绾高髻,蠶房内勞作的女子正是天機娘子。
顯然,對方知曉他的來曆,請君入甕。
薛遠相信千娘的目的不會是自己。韓青岚在她手裡,要對付集賢樓這個籌碼已足夠,她擺畫屏另有目的。
薛遠冷冷道:“姑娘派人架着我家公子從我門前經過,禮數相當周全。”
“三少聰慧,見微知著,為了你我今日能坐在同一張桌上,隻能委屈他在喚魚樓暫住。”
“打開天窗說亮話,姑娘請我來所為何事?”
千娘對着畫屏道:“先生是天機娘子的徒弟,一定知曉七年前桐子山的惡行。”
“那又如何?”
“幸好令師武藝高強,大仇得報。若是手無縛雞之力,遭人擄劫,怎能有活路?”
“姑娘是希望薛某對此畫感同身受,替你去救一個同樣被惡人被擄走的人。”
“隻要先生答應,我立刻向三少磕頭賠罪,送他回家。”
“我若不肯呢,剁了他的手還是割了他的舌?”
“先生莫說笑。如果不用我送,那就憑本事。請集賢樓派人來接,喚魚樓的大門随時敞開。”
薛遠被氣笑了,千娘是真瞧不起人呐。也罷,誰讓韓青岚的斷劍還在眼前擺着呢。何況他仍不知水田衣女子的來曆。
“嘴上應一千件事一萬件事都容易,韓九爺不允或者集賢樓根本做不到的話,豈不是騙了姑娘?”
“隻要你答應,我即刻放人,不論結果。”
薛遠深吸一口氣,千娘這句話證明此事難如登天。
他忽地笑道:“姑娘好信任集賢樓……該不會叫我們去皇宮搶皇妃吧?”
忙了一整晚,頭昏腦脹的焉鳳則回到永興堂,睡了一個時辰就坐回櫃台。快入秋了,人們添置新衣,布莊生意興隆,他忙得腳不沾地。
等天黑關鋪,他才想起太倉的兩位爺。找人一問,得知薛遠昨天後半夜帶了個男人回來,一直待在房裡,晌午都沒出門吃飯。
見過不少大場面的永興堂堂主愣了好一會兒才問是什麼人,好大的本事。聽聞是趙窯匠家叫林牧的學徒,焉鳳則長出一口氣。看來昨夜薛遠與千娘的交涉不順利,至少沒有帶回韓青岚。
焉鳳則擔心他受氣不吃飯,于是端了飯菜去敲門。房門沒鎖,他進去一步又退回兩步,怕踩到腳下橫七豎八散了滿地的紙。
一粗枝大葉的莽夫趴在書案前塗塗抹抹,愁眉苦臉的樣子委屈得不行。薛遠坐在窗邊,眼眉低垂,對着隔壁的灰瓦磚雕出神。
這人不冷笑、不言語、不翻白眼時眉目如畫,着實英俊。想到此處,焉鳳則搖頭輕笑,把飯菜擱在八仙桌上,喊二人歇歇。
一臉苦相的林牧眼巴巴望着窗下青年。他整日粒米未進,手抖得抓不住筆。見那位祖宗點頭,他奔至桌前,飛速扒了幾口飯。
焉鳳則将薛遠拉至桌旁,筷子塞到手中,催促他吃。薛遠倒也不矯情,很快半碗飯下肚。
焉鳳則這才道:“千娘不肯放人?”
“她肯,我不肯。”
焉鳳則心裡明白,定是千娘的條件難以接受。薛遠年紀輕輕,脾氣不小,讨厭受人威脅。
他從滿地紙裡随手撿起一把,字迹歪歪扭扭,像鬼畫符。
“你們在畫畫還是寫詩?”
一旁的林牧立刻泛起委屈。
昨夜喚魚樓裡,他喝着小酒嗦螃蟹,薛遠突然下樓向他要賬,又說若肯幫個小忙,就替他還了二十兩銀子。
一個“小忙”能抵二十兩,怕不是要他的命。
薛遠自然不要命,隻是把人帶到永興堂,寫了首詩讓他謄抄。抄滿百遍,欠的債一筆勾銷。
林牧根本不會寫字,從昨夜忙到此刻,好不容易抄了九十多遍,總算快熬出頭。
咽下最後一口飯,薛遠抹了下嘴:“你呢,有線索嗎?”
“什麼線索?”
薛遠注視着埋頭吃飯的林牧,心不在焉地道:“章員外家孩子的下落。”
焉鳳則眉頭輕皺,猶豫了下還是道:“這回真遇上對手。那夥人應該一早混在送葬隊裡,趁亂下的手。”
“去香燭鋪問問呢?”
“城裡就一間香燭鋪,柳婆婆年紀大,眼神不好,記性也不好,想不起哪些人光顧過。”
“初一我去過柳婆婆店裡,她有本賬簿,也許會作記号。查過沒?”
“查了,沒找到有用的線索。那夥賊人……唉,可憐兩歲的孩子被擄走,不知要受多大罪,是否有命活着見到爹娘、外公。”
“四天了,兇多吉少。”
“可悲啊,明明是長輩的恩怨非孩子的錯,他卻成為受害之人。”